他停下腳步,看向坐在下首、一臉躍躍欲試的族侄鄭玄,“看似慷慨分權,實則將我等盡數綁上戰車。這船,是穩是沉,猶未可知……”
鄭玄年輕氣盛,忍不住起身:“叔父!此乃天賜良機!管他船穩船沉,權柄在手,我鄭家子弟才有立足之地!再猶豫,好位置都被崔、柳他們搶光了!”
鄭伯雍看著族侄眼中急切的光芒,又想到柳文翰連夜送子、贈餉的動作,眼神劇烈掙扎片刻,最終長嘆一聲,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揮了揮手:“罷了……罷了!你去挑人吧,務必……選那機敏穩重的。”
陸府、孫府、陳府……相似的場景在各家上演。
驚疑、狂喜、算計、急迫……種種情緒交織沸騰。
一道道命令從深宅大院中飛速傳出,一輛輛裝飾低調卻難掩奢華的馬車,載著各家族精心挑選、衣著光鮮、眼神中帶著緊張與興奮的年輕子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游魚,爭先恐后地涌向那座剛剛易主、還殘留著廝殺痕跡的濮州州衙。
州衙門口,一夜之間變得前所未有的“熱鬧”。
門房的老吏眼睛都看直了,他在這衙門當差幾十年,何曾見過這等陣仗?
平日里眼高于頂、鼻孔朝天的七姓公子哥兒們,此刻竟都規規矩矩地在門外排隊等候,臉上堆著或真或假的謙恭笑容,彼此間眼神交匯,充滿了無聲的較量與試探。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異的躁動,那是權力重新分配前夜的喧囂,是舊格局被打破、新秩序在血腥中奮力誕生的胎動。
濮州城內盤踞百年的世家巨族們,用他們最核心的子弟和無聲的行動,向那位坐在州衙深處的年輕防御使,獻上了第一份投名狀。
人心,這座城池最飄忽也最堅實的力量,在刀劍與鮮血之后,終于被李燁以這出人意料的一招,初步攥入了掌心。
州衙正堂,氣氛卻與門外的喧囂截然不同。
粗糲的松油火把插在墻壁的鐵環上,熊熊燃燒,吞吐的火舌驅散著深秋的寒意,也將堂內眾人的身影拉長、扭曲,投在冰冷而空曠的青石地面上,顯得有幾分肅殺。
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血腥味和新刷石灰水的氣息,無聲地提醒著此地不久前發生的慘烈奪城之戰。
李燁端坐在原本屬于劉勛的那張寬大硬木座椅上,身姿挺拔如青松。
他換下了一身染血的戎裝,穿著一件半舊的深青色圓領袍服,洗得有些發白,卻漿洗得干干凈凈。
這身樸素的衣著,與他身后懸掛的巨大濮州輿圖、以及堂下分列兩班、甲胄未除或錦袍加身的眾人形成了微妙的對比。
火光映照著他年輕而輪廓分明的臉龐,顯露出歷經生死磨礪后的沉凝與威嚴。
他的目光平靜,緩緩掃過堂下每一張面孔,粗豪的劉闖、沉穩的趙猛、神色淡然的柳明姝、眼神精明的陸明軒、以及那些剛剛踏入此地、帶著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與好奇的新面孔。
“諸位,”
李燁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瞬間壓下了堂內細微的議論聲,如同冷泉注入滾燙的熔巖,“濮州已定,然根基未穩。魏博之刀懸于項上,各藩鎮眈于東南。今日召集諸位,便是要議一議,這濮州,我等該如何守?如何立?如何……圖強!”
最后一個字落下,如同點燃了引信,原本壓抑的沉默瞬間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