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姝眨了眨眼,帶著幾分促狹,故意板起臉,卻又掩不住眼底的笑意,“防御使方才還豪氣干云,說什么‘星星之火,亦可燎原’,如今連這點‘遠見’都擔不起嗎?明姝可是真心實意,盼著大人早日成就功業,屆時,也好讓濮州父老,沾沾節度使的光呢!”
李曄被她說得臉上微微發熱,窘迫之余,又覺得眼前這笑語嫣然的女子與方才那個沉靜疏離的世家千金判若兩人,鮮活靈動,竟讓他一時有些移不開眼。
他有些笨拙地撓了撓后腦勺,那動作與他一身防御使的威嚴極不相稱,更像是個被戳中心事的毛頭小子,尷尬地干咳了兩聲:“咳……柳姑娘說笑了。李某……李某盡力而為便是。”
他這副窘迫的樣子,落在柳明姝眼中,只覺有趣,心底那點因救命之恩而產生的沉重感,也似乎被這輕松的氛圍沖淡了許多。
她抿唇一笑,重新正色,語氣恢復了認真,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親近與認同:“好了,不開玩笑了。防御使大人所求之事,關乎濮州存續,亦關乎大人心中宏圖。”
她目光清澈而堅定地迎向李曄,“明姝雖為女流,亦知唇亡齒寒、家國一體的道理。大人既有此雄心,又有救濮州于水火之恩義于前,柳家豈能置身事外?”
她微微一頓,繼續道,聲音清朗:“明姝愿為使者,親往濮州各大世家陳說利害,曉以大義。請大人放心。”
峰回路轉!
李曄心中那塊懸著的巨石終于轟然落地,巨大的喜悅瞬間沖散了方才的窘迫。
他眼中爆發出明亮的神采,立刻抱拳,對著柳明姝深深一揖,動作間充滿了軍人的利落與真摯的感激:“柳姑娘深明大義!李曄代濮州萬千軍民,謝過姑娘援手之恩!此恩此情,李某銘記于心!”
“防御使大人言重了。”柳明姝側身避開他這一禮,淺笑道,“不過是盡一份綿薄之力。使君……”她略作沉吟,眼中閃過一絲憂慮,“城中局勢初定,百廢待興,然外有強敵窺伺,內有暗流涌動。使君根基未穩,還需慎之又慎。”
“姑娘提醒的是!”李曄神色一凜,鄭重點頭,“李某省得。眼下最要緊的,便是穩住城內,恢復秩序,整軍經武。張監軍……”他提到張承業,語氣帶著幾分敬意,“已允諾密奏朝廷,為我們正名。當務之急,便是讓濮州百姓,能喘口氣,能活下去。”
“正是此理。”柳明姝頷首贊同,“安撫人心,恢復生產,迫在眉睫。糧草、藥品、城防修繕,處處需錢需物。柳家雖非巨富,但必當竭盡全力,解此燃眉之急。”
“有勞姑娘!”李曄心中感激更甚,只覺得眼前這位柳家千金,不僅冰雪聰明,更是雷厲風行,實乃一大臂助,“姑娘奔波辛苦,若有任何需要,盡管開口,李某定當全力配合。”
“大人客氣了。”柳明姝微笑,“能為濮州盡一份心力,亦是明姝所愿。”她看了看窗外天色,日光已微微偏西,“時候不早,大人軍務繁忙,明姝便不多留了。”
李曄連忙道:“那李某告辭。”
他轉身欲走,腳步卻又頓住,似乎想起了什么,臉上又浮現出一絲猶豫,回頭看向柳明姝,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柳明姝看著他這副欲言又止、與方才廳堂上慷慨陳詞判若兩人的模樣,心中了然,眼中笑意更深,帶著幾分促狹,故意問道:“防御使大人還有何吩咐?”
“呃……”李曄被她看得更加窘迫,耳根都微微泛紅,終于有些磕巴地低聲問道:“那個……柳姑娘,方才……方才那個‘未來節度使’……咳,你……你莫要再提了……”聲音越說越小,帶著明顯的尷尬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赧然。
柳明姝再也忍不住,以袖掩口,發出一串銀鈴般的輕笑。
笑聲在略顯空曠的廳堂里回蕩,沖散了最后一點沉重的余韻。
“好,不提,不提。”她笑著應承,眼波流轉,帶著狡黠的亮光,“那便……靜待佳音?”
李曄看著她明媚的笑靨,聽著那悅耳的笑聲,心中那點窘迫竟也奇異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仿佛連日征戰積累的疲憊都被這笑聲洗去幾分。
他無奈地搖搖頭,嘴角也忍不住跟著揚起一抹笑意,朝著柳明姝再次抱了抱拳,轉身大步離去。
那背影依舊挺拔,步伐依舊堅定,卻似乎比來時,多了幾分輕快的生氣。
廳堂內,柳明姝獨自立于原地,唇邊的笑意漸漸斂去,目光卻依舊追隨著那個消失在門外的挺拔身影。
窗外夕陽的余暉斜斜地照進來,在她素雅的裙裾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庭院中,那幾株石縫里掙扎出的嫩綠草芽,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如同微弱的火苗,在料峭的春寒里,無聲地宣告著生命的頑強。
“星星之火,亦可燎原……”柳明姝低聲重復著這句話,清冷的眸子里,一點前所未有的光亮悄然點燃,越來越亮,最終匯聚成一種沉靜的、帶著奇異溫度的決心。
她轉身,裙擺拂過微涼的青磚地面,走向內室,步伐不再輕盈,卻帶著一種破土而出的堅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