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拋出這‘優先取用’的餌,就是要我們心甘情愿地、爭先恐后地把自家的子弟、自家的錢糧、自家的人脈,全都綁上他那條破船!”
柳文翰的聲音越來越高亢,帶著一種洞悉了對手棋路后的震撼,“他知道我們想要什么!知道我們這些老家伙,最怕的就是基業不穩,最貪的就是延續權柄!他給了!直接塞到我們手里!我們……我們怎么拒絕?”
柳文翰頹然坐回太師椅,背脊瞬間又佝僂下去,仿佛剛才的爆發耗盡了他所有力氣。
他閉上眼睛,布滿老人斑的手用力揉捏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書房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燭火的噼啪聲。
許久,他才睜開眼,眼神已然恢復了平日的深沉,卻多了一絲前所未有的決斷。
“去,”他對柳明遠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立刻去把明德叫來?!?/p>
柳明遠一愣:“父親?明德才十四……”
“十四怎么了?”柳文翰打斷他,眼中精光閃爍,“他李燁敢用女子掌度支,我就敢把柳家最幼的苗子送進兵曹!這是表態!更是……押注!”
他猛地一拍扶手:“不僅要送!還要再備一份厚禮!我記得庫里還有兩千貫現錢?明日一早,不,現在!立刻清點出來,以‘犒軍’之名,給我送到州衙李燁面前!要快!要搶在其他幾家前面!”
柳明遠看著父親眼中那近乎燃燒的光芒,心頭劇震。
他從未見過父親對一個人,尤其是這樣一個年輕人,流露出如此復雜而強烈的情緒,震驚、忌憚、權衡,最終化為一種近乎押上全副身家的狠絕。
他不敢再多問,躬身應道:“是!父親,兒子這就去辦!”
看著長子匆匆離去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柳文翰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張薄薄的信箋上。
他枯瘦的手指緩緩撫過“李燁”二字,指尖微微發燙。
“李燁……李燁……”他喃喃自語,蒼老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神色,“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這濮州的天,怕是真的要……變了?!?/p>
柳文翰的預感精準得可怕。
當第一縷晨曦艱難地刺破濮州城頭彌漫的硝煙與寒意,李燁那一道看似驚世駭俗的任命與許諾,如同投入滾油中的冰塊,在七姓豪門緊閉的高墻深宅內,炸開了遠比昨夜柳家書房更為劇烈的震蕩。
崔府正堂,家主崔琰手中的青瓷茶盞“哐當”一聲跌落在地,滾燙的茶湯濺濕了他華貴的錦袍下擺,他卻渾然不覺,只是死死盯著報信的心腹管家,眼珠子瞪得幾乎要凸出來:“什么?度支給了柳家女?六曹優先取用我七姓子弟?你……你再說一遍!”
他聲音嘶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管家又復述一遍,崔琰猛地倒吸一口涼氣,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一把扶住身旁的紫檀木椅背才勉強穩住身形。
他布滿血絲的眼中,最初的震驚迅速被一種狂喜和急迫取代,猛地轉頭對侍立一旁的族中長老吼道:“快!把家里那幾個不成器的小子,不,把最伶俐、最有前程的那幾個,都給我叫來!戶曹!工曹!能搶一個是一個!快去??!”
鄭氏府邸內,氣氛卻有些凝滯。
家主鄭伯雍捻著幾縷稀疏的胡須,眉頭緊鎖,在鋪著厚厚絨毯的廳堂里來回踱步,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房間里回蕩。
“李燁……此人行事,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啊?!?/p>
他停下腳步,看向坐在下首、一臉躍躍欲試的族侄鄭玄,“看似慷慨分權,實則將我等盡數綁上戰車。這船,是穩是沉,猶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