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那是下策!”
李燁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油燈搖曳,他目光如炬,緊緊盯著羅隱。
“先生胸有丘壑,豈不知樂彥禎傾巢而出,魏州老巢已如不設防之城?北面幽州,李可舉虎視眈眈久矣!若有人能北上幽州,以三寸之舌,說動李可舉趁虛南下,直搗魏博心腹!則樂彥禎后院火起,必如驚弓之鳥,倉皇北顧!濮州之圍,不戰自解!此乃圍魏救趙,驅虎吞狼!”
羅隱原本譏誚的眼神,在聽到“驅虎吞狼”、“圍魏救趙”、“直搗魏博老巢”時,驟然亮了起來,如同黑暗中點燃了兩簇火焰!
他猛地站起身,矮小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氣勢,死死盯著李燁:“你…你竟能看到此點?欲行此險棋?”
“非險棋,乃唯一生路!”
李燁斬釘截鐵,“此計成敗,系于先生一身!先生之才,如錐處囊中,其末立見!李某困守孤城,難展驥足,然先生若能說動盧龍鐵騎南下,解濮州之圍,則不僅救一城生靈,更可攪動天下風云,讓李可舉之名威震河朔!此等翻手為云覆手雨,一言可退百萬兵的壯舉,非大智慧、大勇毅、大辯才者不能為!放眼當世,李某只信先生一人可擔此重任!”
李燁的話語,如同重錘,狠狠砸在羅隱的心坎上。
他懷才不遇半生,聽慣了冷嘲熱諷,見慣了庸碌之輩,何曾有人如此看重于他?
何曾有人將如此關乎一城乃至一方局勢的重任,如此信任地托付于他?
更讓他心驚的是,眼前這位年輕的團練使,竟能一眼看穿魏博的致命軟肋,并精準地找到破局的關鍵,盧龍李可舉!
這份眼光和魄力,絕非池中之物!
羅隱胸口劇烈起伏,那雙銳利的眼睛死死盯著李燁坦蕩而充滿期冀的臉龐,仿佛要將他看穿。
李燁親自提起案上粗陶壺,斟滿兩盞渾濁的酒漿,將其中一盞推至羅隱面前。
酒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彌漫開一絲辛辣的味道。
“昭諫先生,久仰大名。”
他的聲音沉厚,如同擂響的鼙鼓,目光卻灼灼地落在羅隱臉上,像要穿透那層冰殼。
羅隱的指尖在冰冷的陶盞邊緣無意識地收緊,骨節微微發白。
他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終于擠出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礫磨過:“李使君……你我素昧平生。為何……為何如此看重羅某?”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壓出來,帶著沉甸甸的疑慮,也帶著一絲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被長久忽視后驟然面對重視時的不安與抗拒。
李燁聞言,猛地一拍幾案,震得那粗陶酒盞中的濁酒都劇烈地晃蕩起來,險些潑灑而出。
“素昧平生?”他聲如洪鐘,竟帶起一陣風,“羅昭諫!你這名字,連同你那十次叩響長安貢院朱門的膝蓋骨,連同你那把名震天下的‘讒書’之筆,早已如驚雷,滾過多少人的耳廓!”
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鋒,牢牢釘住羅隱瞬間僵住的臉,“十上不第?那又如何!非你胸中無錦繡,實乃這煌煌天日之下,煌煌朝堂之上,早已爛透了根子!”
“金鱗豈是池中物!”
李燁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在這狹小的斗室,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在羅隱的心坎上,“你這條困在污濁泥淖里的真龍,不過是在等待一場足以席卷天地的風云!”
他傾身向前,鎧甲摩擦發出低沉的嗡鳴,那灼灼的目光如同兩道燃燒的炬火,直直燒進羅隱枯井般的眼底深處:“我李燁今日而來,就是來告訴你,風云已起!這天下亂局,才是你這條蟄龍該騰躍的九霄!”
羅隱的身體猛地一震,仿佛被那“金鱗”二字狠狠刺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