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州,宣武軍節度使府。
帥堂之內,氣氛森然。
朱溫高坐帥位,面色陰沉地聽著堂下斥候的稟報。
他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里,閃爍著猜疑與殘忍的光芒。
“你是說,李燁那小子,當真接了皇帝的詔書,在濮州點兵聚將,號稱要與我決一死戰?”
朱溫的聲音沙啞,帶著一股令人膽寒的壓迫感。
堂下跪著的斥候頭目渾身一顫,叩首道:“回稟主公,千真萬確。屬下親眼所見,濮州城外,忠義軍營寨連綿十里,旌旗蔽日。那趙猛更是日日在陣前操練兵馬,叫罵不休,聲稱要為主公您‘送終’。市井之間,皆言李燁不日將親率十萬大軍,南下汴州。”
“十萬大軍?哼!”
朱溫身側,一位面容清瘦,眼神卻如毒蛇般陰冷的文士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
正是他的心腹謀主,李振。
“主公,李燁傾巢而出,也不過四五萬之眾,何來十萬?此乃虛張聲勢之舉。”李振上前一步,對朱溫拱手道,“依在下之見,李燁此舉,看似魯莽,實則暗合兵法。他知曉主公您大軍西向,汴州兵力有所不及,故而想趁虛而入,行險一搏。”
朱溫摸著下巴上鋼針般的胡須,點了點頭:“那依先生看,該當如何?”
李振成竹在胸地一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李燁既然想打,我們便陪他打。主公只需傳令西線大將丁會,讓他暫緩對陜州的攻勢,固守待變。同時,命大將朱珍、龐師古嚴守汴州、曹州一線,深溝高壘,以逸待勞。李燁遠道而來,利在速戰;我軍堅守不出,日久其糧草不濟,軍心必亂,屆時再尋機決戰,可一戰而定。”
“只是……”李振話鋒一轉,眉頭微蹙,“李燁此人,年紀雖輕,卻素有智計。相州之戰,五日破城;濮州立足,半年而興。此次如此大張旗鼓,反倒不似其一貫風格。總覺得……有些過于順理成章了。”
朱溫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先生是擔心他有詐?”
“防人之心不可無。”李振躬身道,“主公,在下以為,除加強正面防守外,還需加派游騎,嚴密監控黃河沿岸各處渡口,尤其是那些偏僻的、不易察覺的淺灘。以防李燁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先生所言極是。”朱溫深以為然,“傳我將令,就按先生說的辦!我倒要看看,李燁那黃口小兒,能玩出什么花樣!”
朱溫的命令迅速傳達下去,整個宣武軍的戰爭機器都圍繞著“防備李燁正面進攻”這一核心開始運轉。
無數的探馬、斥候被派往濮州方向,汴州城防被一再加固,一支支部隊被調動著,填補著面向東方的防線。
朱溫和李振都自認為布下了天羅地網,將一切可能都算計在內。
但他們千算萬算,也算不到,真正的威脅,并非來自他們日夜盯防的東方,而是如同鬼魅一般,早已滲透到了他們的腹心之地。
距離汴州東南二百里外,一片荒蕪的蘆葦蕩中。
賀德倫正匍匐在一處高坡上,仔細觀察著遠方。
已是深夜,但那條名為通濟渠的水道上,卻依舊燈火點點。
一艘艘滿載著貨物的漕船,在纖夫的號子聲中,緩緩向北移動,像是一串流動的珍珠。
在他身后,三千名“踏白軍”的將士,人馬皆靜默無聲地隱蔽在蘆葦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