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一聲,靠近廳門處,一位身材極其雄壯的將領霍然站起,動作之大帶倒了面前的酒案,杯盤狼藉。
此人身高八尺開外,肩寬背厚,一身玄色鐵甲在燭光下泛著冷硬的幽光,虬髯戟張,豹眼環睜,正是李可舉麾下以勇猛著稱的驍將劉仁恭。
他蒲扇般的大手按在腰間那柄厚重如門板的闊刃戰刀刀柄之上,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烙在羅隱身上。
“節帥!”
劉仁恭聲如炸雷,震得屋頂灰塵簌簌而落。
“休聽這酸儒妖言惑眾!我幽州突騎,天下無雙,乃是節帥橫掃塞北、震懾契丹的倚天長劍!何等金貴!豈能為一個不知根底的濮州小兒,去填那魏博的刀山火海?那樂彥禎再是傾巢而出,魏州城也是塊硬骨頭!我軍千里奔襲,人困馬乏,萬一陷入苦戰,被那樂老賊回師夾擊,豈非自陷死地?到時候損兵折將,折損的是我盧龍元氣!便宜的是誰?還不是那濮州的李燁小兒!”
他越說越怒,按著刀柄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刀將眼前這喋喋不休的狂生劈成兩段。
“我看這廝分明是包藏禍心,要借魏博的刀,來消耗我盧龍的血!”
“劉將軍快人快語!”
又一個陰鷙的聲音響起,帶著金屬摩擦般的沙啞,來自李可舉左下首。
說話的是個身材精悍、面容冷峻如鐵的年輕將領,約莫三十許歲,眼神銳利如鷹隼,周身散發著久經沙場的血腥氣。
他正是李可舉的養子兼心腹愛將,李全忠。
他沒有起身,只是緩緩轉動著手中一只小巧鋒利的解腕匕首,寒光在他指間跳躍,如同毒蛇的信子。
“節帥明鑒,”
李全忠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廳內的嘈雜。
“此人來歷不明,言語浮夸。說什么樂從訓奸淫父妾?此等深宅秘聞,他一個遠在濮州的外人,如何得知?又如此篤定?怕不是捏造流言,故意激怒樂彥禎,再將禍水引向我盧龍?此其一。”
他手腕一抖,匕首“篤”的一聲輕響,深深釘入面前的硬木案幾,刀柄兀自顫動。
“其二,即便我軍真能僥幸拿下魏州,濮州之圍自解。那李燁,一個能斬殺黃巢大將、又能在樂彥禎數萬大軍圍攻下支撐至今的人物,豈是甘居人下、永為前驅的池中之物?今日他借我盧龍之力喘息,他日羽翼豐滿,這河北之地,誰主沉浮?養虎遺患,智者不為!”
李全忠抬起眼,目光如兩柄淬毒的短劍,直刺羅隱。
“羅先生,你舌燦蓮花,說得天花亂墜。可這字字句句,無不是在挖一個坑,等著我盧龍往里跳!其心可誅!”
最后四個字,他咬得極重,森然殺意毫不掩飾。
三位重臣,一文二武,如同三座陡然拔地而起的險峰,帶著質疑的寒風與凜冽的殺機,將廳堂中央形單影只的羅隱徹底圍困。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沉重的壓力讓那些舞姬樂師和侍從們幾乎窒息,紛紛跪伏在地,瑟瑟發抖。
李可舉臉上的激賞與熱切,如同被潑了一盆冰水,迅速冷卻下來。
他濃密的眉毛緊鎖,眼神在羅隱和三位心腹之間游移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