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小的、溫熱的身體狠狠撞入他懷中。
葛從周用盡全身力氣抱緊兒子,鐵鑄般的手臂勒得孩子有些生疼,他卻渾然不覺,只將臉深深埋進兒子柔軟的頸窩,貪婪地呼吸著這失而復得的骨肉氣息。
滾燙的液體再也無法抑制,洶涌而出,濡濕了孩子細軟的頭發。
“從周…我的兒啊…”
蒼老而顫抖的聲音在月洞門內響起。葛老夫人被兒媳攙扶著,顫巍巍地站在那兒,布滿皺紋的臉上老淚縱橫,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院中那個抱著孫兒、跪在地上無聲聳動的魁梧身影。
“娘!”
葛從周抬起頭,淚痕縱橫的臉上帶著刀刻般的愧疚與重逢的狂喜。
他抱著兒子,幾乎是膝行幾步沖到母親面前,重重地、結結實實地磕了一個響頭。
“娘!兒子不孝!讓您老人家受驚受苦了!兒子該死!”
額頭抵在冰冷的石板上,那冰冷卻無法熄滅他心中翻騰的灼熱與后怕。
他不敢想象,若非李燁謀劃周全,行動果決,此刻他的至親會遭受何等非人的折磨!
葛夫人站在婆母身側,早已泣不成聲,她看著丈夫,那歷經風霜、飽含深情的目光里,交織著恐懼褪去后的虛弱。
她伸出手,指尖顫抖著,輕輕碰觸葛從周沾滿塵土和淚水的臉頰,仿佛要確認這不是一場隨時會驚醒的噩夢。
葛從周一把抓住妻子的手,那纖細的手腕冰涼,在他粗糙寬大的掌心微微顫抖。
他抬眼,目光掠過妻子憔悴卻依舊溫婉的臉龐,落在母親蒼老而激動的面容上,最后定格在懷中兒子緊緊攥著他衣襟的小手上。
環顧這奢華卻陌生的庭院,所有的富麗堂皇都化作了李燁那張年輕卻深不可測的臉龐。
是他,給了他們一家絕境逢生的活路!
是他,將這潑天的富貴與安穩送到了他這個昨日還是黃巢帳下反將、今日卻已家破人亡邊緣徘徊的人面前!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極致感激與沉重責任的洪流,瞬間淹沒了葛從周。
他猛地站直身體,將兒子交到妻子懷中,然后對著濮州節度使府的方向,轟然跪倒!
這一次,他脊梁挺得筆直,如同他手中那桿從不彎曲的長槍。
“主公!”
葛從周的聲音低沉沙啞,卻帶著一種撕裂靈魂般的決絕,在寂靜的庭院中回蕩。
“李使君!再造之恩,形同父母!葛從周此身此命,自此便是使君之刀!使君之盾!但有驅使,萬死不辭!縱使肝腦涂地,魂飛魄散,也絕不負主公今日活命、安家之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