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四年,五月初。
濮州城,團(tuán)練使府邸。
李燁坐在主位,背脊挺得筆直。
他目光沉沉,掃過下首一張張緊繃的臉。
手指無意識地屈起,指節(jié)一下下,帶著沉悶的節(jié)奏,叩擊在鋪滿整個桌案的地圖邊緣。
那聲音不大,卻敲得人心頭發(fā)緊。
地圖上,濮州像個小小的孤島,被密密麻麻標(biāo)注著各方勢力符號的墨線團(tuán)團(tuán)圍困。
“羅參軍,近期流民招募情況何如?”
李燁開口,聲音有些干澀。
軍師羅隱猛地從一堆寫滿潦草數(shù)字的麻紙里抬起頭。
他瘦得厲害,寬大的青布袍子掛在身上空蕩蕩的,顴骨高高凸起,眼窩深陷,里面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紅血絲。
他干裂的嘴唇嚅動了一下,喉嚨里擠出嘶啞的聲音。
“主公…流民。今日又有四百七十三戶拖家?guī)Э跀D到城門口,多是兗州、鄆州那邊遭了兵災(zāi)水禍逃過來的?!?/p>
他枯瘦的手指痙攣般地抓起最上面幾張紙,紙張發(fā)出嘩啦的脆響。
“周圍五縣,能開墾的荒地…已分出去大半。可人…人還在不停地涌來!歸附登記在冊的,已逾三萬一千余口!”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腔劇烈起伏。
“這…這口子,堵不住了!”
一股寒氣順著李燁的脊梁骨往上爬。
三萬張嘴,一天要嚼掉多少糧食?
但是招募流民,第一年總是最艱難的,只要站穩(wěn)了腳跟,流民立了身安了家,那以后就是源源不斷的兵源和錢糧!
這念頭沉甸甸地墜著他的心。
“砰!”
一聲悶響。
坐在羅隱對面的柳明姝將手中厚厚的賬簿放在桌案上。
賬簿沉重的棱角撞得案幾發(fā)出一聲呻吟,震得旁邊葛從周面前半碗渾濁的茶水都晃蕩起來,濺出幾點渾濁的水珠。
柳明姝那張素來帶著幾分書卷氣的臉此刻繃得緊緊的,眉梢?guī)缀跻暨M(jìn)鬢角里。
她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窄袖胡服,袖口沾著幾點墨漬,手指因為用力按著賬簿而指節(jié)泛白。
“羅先生堵不住流民的口,我柳明姝這里,也快堵不住錢糧的窟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