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幾乎是一面倒的反對與質疑,夾雜著冷嘲熱諷。
唯有兩人例外。
朱溫身體微微前傾,那雙細長的眼睛緊緊盯著李燁,銳利的目光仿佛要刺入他的骨髓,掂量著他話語中的每一個字的分量,揣摩著他背后真正的意圖。
良久,他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緩緩靠回椅背,沒有表態,但那沉默本身,就透著一種莫測的深意。
李克用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聲響讓帳內一靜。
他目光灼灼地瞪著李燁,虬髯賁張。
“小子!你真有把握?瓦子寨可不是射箭,那是要拿人命去堆的!”
李燁迎著李克用逼人的目光,毫無懼色,斬釘截鐵。
“末將愿立軍令狀!若不能克瓦子寨,提頭來見!此戰若成,非但可解太康、西華之危,更可斷黃巢北逃之路,畢其功于一役!若坐視黃巢主力北遁,縱解陳州之圍,亦是縱虎歸山,后患無窮!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請都統,諸位節帥,速做決斷!”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和自信,在充滿質疑與喧囂的大帳中,如同驚雷炸響!
瓦子寨的輪廓在凜冽的風中漸漸清晰,如同一頭由磚石與絕望鑄成的猙獰惡獸,盤踞在通往陳州腹地的咽喉要沖之上。
殘陽如血,將寨墻上那些參差不齊、明顯是拆毀民居強行壘起的青灰磚石染上一層不祥的暗紅。
寨墻高聳,遠超尋常土寨,粗劣的垛口后,隱約可見攢動的人頭和閃著寒光的兵刃。
一股混雜著劣質炭火與陳舊血腥的污濁氣息,即使隔著老遠,也隨著風撲面而來,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濮州士卒的心頭。
李燁勒住玉龍驄,冰冷的銀鞍硌著他的腿甲。
他抬起手,身后如黑色磐石般沉默行進的陷陣都重騎兵和輕捷如猿的泰山都士卒立刻停下腳步,動作整齊劃一,只有甲葉碰撞的細微聲響和壓抑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氣里回蕩。
他目光如冰冷的刀鋒,緩緩掃過這座堅固得令人心悸的堡壘。
寨墻下,散落著一些早已凍僵發黑的斷臂殘肢和被砸得變形的攻城器械殘骸,無聲地訴說著此地曾吞噬過多少不自量力的生命。
“使君!”
葛從周策馬靠近,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斥候回報,守將是王虔裕。此人善守,麾下皆是積年老賊,悍不畏死。寨墻高厚,磚石堅硬,強弓難透。他們拆光了附近村落,滾木礌石堆積如山,更有沸油金汁備著。強攻……代價太大。”
李燁沉默著,手指在冰冷的馬鞍邊緣輕輕敲擊。
他當然知道代價。
三千對堅城,血肉之軀去撞石頭,那是何等的絕望。
但他更知道,此戰若不成,他李燁,連同這三千濮州兒郎,在這群狼環伺的聯軍大營里,將永無翻身之日!
瓦子寨,就是他唯一的機會,是撬動整個陳州戰局、更是撬動他個人命運的支點!
那點金石,只能是他麾下將士的血與骨!
“代價?”
李燁的聲音很輕,卻像冰棱砸在凍土上。
“葛將軍,你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