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留著山羊胡、身著青色綢衫的賬房先生,恭敬地將一疊墨跡未干的賬冊捧到李燁面前。
他身后跟著幾個同樣打扮的管事,個個垂手肅立,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
空氣中飄散著新墨和陳年米糧混合的奇特氣味。
李燁沒有立刻去接那賬冊,他端坐在一張硬木圈椅上,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著光潔的桌面,發出篤篤的輕響。
這聲音在過分安靜的庫房里顯得格外清晰,每一下都仿佛敲在那些管事的心尖上。
他目光平靜地掃過眼前這幾位濮州城內數得著的糧商代表,那平靜之下,卻蘊含著一種剛從尸山血海中踏出的將領所特有的、令人骨髓發涼的威懾力。
無需言語,僅僅是存在本身,便足以讓這些精于算計的商賈們背脊生寒。
“嗯。”
李燁終于淡淡地應了一聲,抬手接過賬冊,卻并未翻閱,隨意地放在桌角。
他抬起眼,目光如實質般壓向那幾位管事,“濮州新遭兵燹,百廢待興,賴諸位深明大義,慷慨解囊,助我安民守土。李燁在此謝過。”
話語客氣,但語調里沒有半分暖意,更像是一種不容置疑的宣告。
“不敢不敢!防御使大人言重了!”為首的陸家管事慌忙躬身,額角已見微汗,“保境安民,乃我等分內之事!大人神威,掃清賊寇,還濮州朗朗乾坤,些許糧草,不足掛齒,不足掛齒!”
“是啊是啊!”
其余幾人連忙附和,姿態謙卑至極。
李燁嘴角似乎極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他不再看他們,目光轉向庫房深處。
在那里,一道纖細卻挺直的背影正對著堆積如山的麻袋。
柳明姝換下了一身華服,只著一件素凈的藕荷色夾襖,月白色的裙裾下擺沾染了些許搬運時蹭上的灰土。
她正俯身仔細查驗一袋剛開封的粟米,纖長白皙的手指捻起幾粒米,湊近眼前,迎著門口透入的光線細細審視成色,又輕輕放入口中咀嚼片刻。
她身前的長條賬案上,攤開著數本厚厚的簿冊,一把烏木算盤擱在一旁。
柳明姝直起身,走到案前,拿起墨筆,飛快地在其中一個簿冊上勾畫了幾筆,動作流暢而篤定。
隨即,她指尖撥動算珠,噼啪脆響如同驟雨敲打玉盤,又快又急,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韻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