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后那個“斬”字,咬得極重,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讓在場所有人脊背都竄起一股寒氣。
她不再看眾人,轉身走向倉房深處,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單薄,卻又透著一股支撐危局的堅韌。
夜色,終于像濃墨般徹底浸染了大地,吞噬了魏博大軍最后一點輪廓。
濮州城如同驚濤駭浪中一葉隨時會傾覆的扁舟,城墻上燃起了稀稀拉拉的火把,在無邊的黑暗中搖曳著微弱的光。
李燁沒有回府。
他裹著大氅,在親衛的簇擁下,沿著內城墻的陰影沉默地巡視。
每一步踏在冰冷的石階上,都傳來空洞的回響。腳下的城池在呻吟,在顫抖。
殘破的城墻像巨獸斷裂的肋骨,猙獰地刺向夜空。
民壯們蜷縮在剛堵上的豁口后面,裹著單薄的衣物,在風中簌簌發抖,疲憊和絕望刻在每一張年輕的、蒼老的、麻木的臉上。
修補城墻的撞擊聲、木料的呻吟聲、壓抑的咳嗽聲、遠處傳來的傷兵若有若無的呻吟……所有聲音交織在一起。
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和冰冷,如同這無邊的夜色,一點點滲進李燁的骨髓。
他停下腳步,手扶著一處新堵上、還帶著新鮮泥痕的垛口,望向北方那一片吞噬了星光的深沉黑暗。
樂彥禎的營盤篝火,在極遠的地方連成一片黯淡的紅云,如同地獄之口噴吐的毒焰。
他知道,最多一日,那毒焰就將燒到城下。
濃得化不開的墨色里,濮州城如同驚濤駭浪中一葉孤舟,被四面八方的殺氣壓得呻吟不止。
狹小的值房內,空氣凝成了冰。
羅隱矮小的身軀卻在這一刻挺得筆直,如同一柄即將離鞘飲血的短匕。
他眼中最后一絲疑慮被城外傳來的死亡號角徹底焚盡,只余下近乎狂熱的決絕精光。
他猛地伸手,一把抓過李燁推來的那盞粗陶濁酒,滾燙的液體順著喉嚨燒下去,灼得他枯瘦的胸腔一片滾燙。
“使君!”
羅隱的聲音斬釘截鐵,再無半分飄零文士的狷介,“羅某此去,盧龍鐵騎若不動,我便提頭來滾這濮州城門!若動……樂彥禎老賊項上狗頭,便是羅某獻與使君的第一份晉身之禮!”
他矮小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氣勢,目光如電,穿透窗欞,仿佛已刺破沉沉夜幕,看到了幽州方向。
“好!”李燁胸腔里一股豪氣激蕩,猛地一拍羅隱單薄的肩膀,觸手卻是一片冰涼的硬骨,“先生,我信你!濮州數萬生靈,皆系先生一身!”
他再不多言,一把扯開自己沉重的甲胄前襟,露出內里深色的勁裝。
動作迅疾如電,一個用厚厚油布反復纏裹、沉甸甸的狹長包裹被他從甲內貼身取出,帶著身體的溫熱,不由分說塞進羅隱冰涼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