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去巡視營防,更要獨自面對這抗命帶來的巨大壓力,以及內心那份無法言說的沉重。
沉重的馬蹄聲“嗒…嗒…嗒…”地敲打在冰冷堅硬的土地上,在寂靜的夜里傳出很遠。
這聲音,也如同戰鼓般,一下下敲在營寨中每一個士兵的心坎上。
七千名黃巢麾下的精銳,如同退潮的黑色鐵流,無聲地駐扎在這遠離戰場的二十里外。
他們看著自家主帥那沉默如山、獨自承受著巨大壓力的背影,心情復雜萬分。有不解,有擔憂,有對軍令的恐懼,也隱隱有一絲……如釋重負?
畢竟,強攻濮州,代價必然是尸山血海。
濮州城頭,李燁同樣在遙望南方那片無垠的黑暗。
他知道葛從周就在那里。
這位名將的沉默退兵,為他贏得了最寶貴的七日喘息,卻也帶來了更深的隱憂。
葛從周的態度,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隨時可能落下。
但此刻,他已無暇他顧。
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西門,凝聚在明夜三更。
城下,魏博大營的燈火依舊通明,樂彥禎的帥旗在夜風中獵獵作響,仿佛一頭蟄伏的巨獸,正對著濮州露出猙獰的獠牙。
更遠處,似乎有沉重的、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和甲葉摩擦聲隱隱傳來,帶著令人心悸的壓迫感,那是樂彥禎最精銳的銀槍效節都,正在為明晚的致命一擊做著最后的準備。
李燁深吸一口帶著血腥和焦糊味的冰冷空氣,眼神銳利如刀。
“樂彥禎……鄭伯雍……明晚,我們便見分曉!”
他低聲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佩刀的刀柄,感受著那冰冷的金屬觸感,心中一片冰寒的殺意與決絕的戰意。
他轉身,目光掃過城頭。
在劉闖和趙猛的高效組織下,濮州守軍正利用這難得的間隙,爭分奪秒地加固工事,搬運著從白日戰場撿回的魏博軍遺棄的鎧甲、刀槍、箭矢。
每一塊能用的鐵片,每一支能射的箭簇,都被小心翼翼地收集起來。
滾木擂石被重新堆積,火油被一桶桶運上預設的伏擊位置,甕城內側的兩側城墻和藏兵洞中。
疲憊的守軍倚著冰冷的城墻垛口抓緊時間休息,鼾聲此起彼伏。
一張張沾滿血污、疲憊不堪的臉上,除了麻木,還隱隱透著一股被逼到絕境后的狠勁。
白日里“濮州不退”的怒吼,似乎還殘留在他們的血液里。
“使君,一切已按計劃布置妥當。”
劉闖如同影子般出現在李燁身后,聲音壓得極低,“‘鐵甕’已成,只待獵物入彀。”
李燁點點頭,眼中寒光一閃:“好。告訴兄弟們,養精蓄銳。明夜,我們要關門打狗,讓樂彥禎的銀槍效節都,有來無回!”
他再次望向城外那片如同深淵般的黑暗,仿佛看到了樂彥禎正在帥帳中得意大笑,看到了樂承訓正在擦拭著那沉重的破甲槊,看到了鄭伯雍正在做著瓜分濮州的美夢……
“笑吧,得意吧……”
李燁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近乎于瘋狂的冷笑,“明夜,我會讓你們所有人,都哭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