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竹軒內(nèi),夜色如水。方才那場短暫卻驚心動魄的沖突,余波尚未完全平息。林清音執(zhí)意要再次檢查沈墨的左臂,確認那精妙的包扎并未因他瞬間的發(fā)力而崩裂,指尖觸及他臂上微涼的皮膚,感受到其下賁張的血脈逐漸平復,她才真正松了口氣。
“下次萬不可如此沖動,”她語氣帶著薄嗔,更多的卻是后怕,“云逸道長再三叮囑,七日之內(nèi)不可妄動真氣。你若因這幾個不成器的弟子壞了根基,叫我……”她的話語戛然而止,臉頰微熱,垂下眼簾,將未盡之語化作一聲輕嘆。
沈墨看著她燈下低垂的頸項,纖細脆弱,卻承載著對他毫無保留的關(guān)切。一種陌生的、酸澀而溫熱的情緒堵在喉間,讓他幾乎有些無所適從。他習慣了獨來獨往,習慣了將一切傷痛與壓力獨自扛下,何曾被人如此小心翼翼地珍視過?他沉默片刻,終是低聲道:“我省得?!?/p>
簡單的三個字,卻已是承諾。
院外傳來更夫悠長的梆子聲,已是二更天。月光透過竹影,在青石地上灑下斑駁的碎銀。沈墨走到窗邊,目光似乎落在搖曳的竹影上,實則靈覺已擴散開來,捕捉著周遭的一切細微動靜。凌霄的悄然出現(xiàn)與默然離去,像一根無形的刺,扎在他的心頭。這位青云劍宗的年輕翹楚,心思深沉,遠非表面那般光風霽月。
“你在想凌霄?”林清音走到他身側(cè),輕聲問道。她同樣聰慧,自然看出了其中的不尋常。
沈墨微微頷首:“青云劍宗,并非避風港?!彼D了頓,將懷中那枚冰冷的殘月腰牌取出,置于燈下,“還有這個。昨夜那黑衣人,武功路數(shù)詭異,絕非幽冥殿,卻似乎對幽冥殿與我沈家舊事知之甚詳。這殘月標志,我從未聽聞?!?/p>
林清音拿起腰牌,指尖撫過那云紋環(huán)繞的殘月刻痕,秀眉緊蹙:“這紋路……似乎帶點塞外風格,但又似是而非。金陵城中,竟還隱藏著這樣一股神秘勢力?”她抬頭看向沈墨,眼中憂色更重,“敵暗我明,步步殺機。沈大哥,我們……”
“無妨?!鄙蚰驍嗨瑢⒀剖栈?,眼神在月色下顯得格外幽深,“水愈渾,魚愈現(xiàn)。他們既已出手,便不會只有一次。”他需要盡快恢復實力,在這盤錯綜復雜的棋局中,唯有力量,才是破局的根本。
翌日,天色方熹,青云別院便蘇醒過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不同于往日的肅穆與隱隱的躁動。今日,是青云劍宗內(nèi)部一月一度的“小比”之期,門下年輕弟子皆可于演武場切磋較技,檢驗修為,優(yōu)勝者還能獲得宗門賞賜的丹藥或功法心得。
聽竹軒位置僻靜,也能隱約聽到遠處演武場傳來的喧囂人聲。林清音早早起身,為沈墨準備了湯藥,看著他服下“紫蘊丹參丸”。經(jīng)過一夜休養(yǎng)與云逸道長昨日的行針,沈墨的氣色明顯好了許多,左臂雖仍不能發(fā)力,但那種鉆心的刺痛已大為緩解。
“今日外面似乎很熱鬧?!绷智逡魝?cè)耳傾聽,有些好奇。
沈墨閉目感應(yīng)著左臂經(jīng)脈中那絲微弱的、新生的暖流,那是丹藥與金針之力在緩緩修復受損的經(jīng)絡(luò)。他淡淡道:“宗門小比,與我們無關(guān)?!彼幌肜眠@難得的安寧,盡快恢復。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辰時剛過,凌霄便親自來到了聽竹軒。他今日換了一身更為利落的勁裝,更顯英氣勃勃,臉上帶著慣有的溫和笑容,仿佛昨夜的不愉快從未發(fā)生。
“沈兄,林姑娘,昨夜休息可好?那幾個不懂事的師弟,我已嚴加訓斥,罰他們面壁思過去了?!绷柘龉笆种虑?,態(tài)度誠懇。
“凌少俠不必介懷,年輕人氣盛,在所難免。”沈墨語氣平淡。
寒暄幾句后,凌霄話鋒一轉(zhuǎn),笑道:“今日恰逢宗門小比,演武場上頗為熱鬧。家?guī)煟簿褪潜咀趫?zhí)劍長老玄誠真人,聽聞沈兄在此養(yǎng)傷,又得知昨日沈兄僅憑一指便挫敗三名不成器的弟子,對沈兄的武功修為很是好奇,特命我來相請,望沈兄能移步演武場一觀,也好讓我宗弟子,見識一下山外之高?!?/p>
此言一出,沈墨與林清音皆是心中一凜。執(zhí)劍長老玄誠真人!那可是青云劍宗地位僅次于宗主的實權(quán)人物,劍法通神,德高望重。他親自相邀,分量極重,絕非昨日那幾個弟子的私自挑釁可比。
這已不是試探,而是近乎正式的考量了。
林清音下意識地看向沈墨,眼中滿是擔憂。沈墨傷勢未愈,若去演武場,難免再起波瀾。
沈墨目光微凝,與凌霄那看似坦誠、實則深邃的目光對視。拒絕?那便等于承認心虛,或是不給青云劍宗面子,之前建立的一點良好關(guān)系可能瞬間破裂,甚至可能引來更直接的懷疑。接受?則意味著要置身于眾目睽睽之下,暴露在更多未知的目光中。
瞬息之間,沈墨已做出決斷。他緩緩站起身,左臂依舊自然地垂在身側(cè):“既然是玄誠真人有請,沈某豈敢不從。只是有傷在身,恐怕只能旁觀,難以上場獻丑了?!?/p>
凌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笑道:“沈兄放心,只是觀禮,絕無勉強之意。請!”
青云劍宗的演武場位于別院東側(cè),以巨大的青石板鋪就,寬闊無比,足以容納上千人。此刻,場邊已是人頭攢動,眾多身著青白兩色弟子服的年輕男女齊聚于此,神情或興奮,或緊張,或躍躍欲試。場中正有兩名弟子在激烈比劍,劍光閃爍,金鐵交鳴,引來陣陣喝彩。
演武場正北方,搭建著一座高出地面數(shù)尺的觀禮臺。臺上端坐著數(shù)位氣息沉凝、目蘊精光的老者,居中一位,身著玄色道袍,面容清癯,須發(fā)皆白,雙目開闔間隱有劍光流轉(zhuǎn),不怒自威,正是執(zhí)劍長老玄誠真人。他身側(cè)坐著云逸道長等人。
凌霄引著沈墨與林清音徑直走向觀禮臺。他們的出現(xiàn),立刻吸引了全場目光。無數(shù)道好奇、探究、審視,甚至帶著幾分不服氣的視線,齊刷刷地落在沈墨身上。這個陌生的、左臂帶傷的青年,何德何能,竟能與長老們同席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