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房內,油燈因燈油將盡而愈發昏暗,火苗不安地跳動著,將兩人的影子在斑駁的墻壁上拉長、扭曲?!捌咝顷兹铡边@四個字如同投入靜湖的巨石,在沈墨與林清音心中激蕩起巨大的波瀾,一時之間,屋內只剩下燈花偶爾爆開的輕微噼啪聲,以及兩人略顯急促的呼吸。
沈墨靠在墻上,眉頭緊鎖,努力回溯著夢中那模糊卻又至關重要的片段——星辰基座,流光影綽的物件,父親凝重的托付……但記憶如同被迷霧籠罩,越是用力,反而越是模糊。他煩躁地揉了揉額角,左臂的傷口也因心緒不寧而隱隱抽痛。
林清音見狀,起身輕輕推開那扇狹小的木窗。清冷的夜風瞬間涌入,帶著金陵秋夜特有的涼意,稍稍驅散了屋內的沉悶與焦灼。皎潔的月光如水銀瀉地,透過窗口,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鋪開一片清輝,也柔和了沈墨臉上過于冷硬的線條。
“或許,換個思路。”林清音的聲音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寧靜,“既然‘七星曜日’可能與天機閣秘寶相關,那天機閣……除了江湖身份,是否還有其他不為人知的淵源?比如……與朝堂,或者某些更古老的傳承?”
她的話,像是一把鑰匙,輕輕叩開了沈墨記憶中另一扇塵封的門。他抬起頭,望著窗外那輪清冷的明月,眼神變得有些悠遠。
“天機閣……”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回憶的沙啞,“名義上是江湖組織,以情報、奇門遁甲聞名。但據我父親偶爾提及,閣中先祖,似乎與前朝欽天監有著極深的淵源?!?/p>
“欽天監?”林清音微微一怔。欽天監掌觀察天象、推算節氣、制定歷法,在世人眼中神秘而崇高。
“嗯?!鄙蚰c頭,“父親曾說,天機閣守護的,不僅僅是江湖秘密,或許還有一些……關乎星象歷法、乃至江山氣運的古老傳承。這也是為何天機閣雖處江湖,卻始終與朝廷保持著一種微妙而緊張的關系。十年前那場禍事……”他頓了頓,語氣沉痛,“恐怕也與此脫不了干系。幽冥殿背后,未必沒有朝中勢力的影子?!?/p>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談及天機閣可能涉及的更深層秘密。這十年的追殺,讓他隱約感覺到,覆滅天機閣的,絕不僅僅是江湖恩怨那么簡單。
林清音靜靜地聽著,月光灑在她沉靜的側臉上。她輕輕從懷中取出那支通體瑩白的玉簪,將其放在窗臺的月光下。簪身在清輝中泛著溫潤的光澤,上面那古拙奇異的紋路清晰可見。
“沈墨,”她輕聲喚道,將玉簪往他那邊推了推,“你看這紋路。”
沈墨的目光落在玉簪上。初時并未在意,但當他看清那紋路的走向和幾個核心符號時,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坐直身體,牽扯到左臂傷口也渾然不覺,一把拿起玉簪,湊到眼前,借著月光仔細觀看,然后又難以置信地看向林清音。
“這……這紋飾……”他的聲音因震驚而有些干澀,“與我天機閣傳承的信物——與我頸間這半塊殘玉上的,幾乎同出一源!”
雖然載體不同,一為玉簪,一為殘玉,但那獨特的、蘊含著某種古老韻律的雕刻風格,以及幾個關鍵符號的轉折與連接方式,他絕不會認錯!這是天機閣核心成員才能接觸到的秘紋!
林清音看著他震驚的表情,心中已然確定。她深吸一口氣,將自己模糊的童年記憶、那哼唱《星寂》的女子、以及這支作為身世唯一線索的白玉簪,緩緩道來。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普通的孤兒,被師父收養??蛇@支玉簪,還有那首《星寂》,以及棲霞山上聽到的同源琴聲……都在告訴我,我的身世,恐怕并不簡單?!彼哪抗馀c沈墨震驚的眼神交匯,“而現在看來,我的身世,很可能與你的天機閣,有著某種極深的牽連?!?/p>
兩人之間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月光無聲地流淌,映照著他們同樣寫滿震驚與不可思議的臉龐。
天機閣的遺孤,身世成謎的醫女。兩個本該毫無交集的人,因為一場追殺相遇,而如今,連接他們命運的,不僅僅是沿途的生死與共,更是這跨越了時空與生死、刻在信物上的相同印記,以及那首回蕩在夢境與山寺間的古老旋律《星寂》。
“難道……”沈墨看著林清音,一個驚人的猜想在他心中形成,“你的家族,也是……守護‘流云梭’,或者與之相關秘密的一支?”
林清音輕輕搖頭,眼中也充滿了迷茫:“我不知道。但這一切,絕不會是巧合?!?/p>
兩人沉默下來,各自消化著這石破天驚的發現。他們的命運,從相遇的那一刻起,或許就早已被無形的絲線緊緊纏繞在一起。追尋沈墨的滅門真相,與探尋林清音的身世之謎,已然成了不可分割的一體。
就在這時,一陣極輕微的、仿佛夜貓子掠過瓦片的窸窣聲,從屋頂傳來。
聲音極輕,但在寂靜的夜里,在兩位心神緊繃的人耳中,卻不啻于一聲驚雷!
沈墨眼神瞬間銳利如刀,猛地吹熄了桌上那盞即將油盡的燈火,屋內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月光從窗口透入,勾勒出物品模糊的輪廓。
他無聲地移動到窗邊,透過縫隙向外望去。巷子里空無一人,月光如水,萬籟俱寂。
然而,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卻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清晰,都要……迫近。
剛剛因為共享秘密而稍稍拉近的距離,瞬間被這無形的威脅再次籠罩。他們之間的牽連越深,似乎意味著,他們共同面臨的漩渦,也越發兇險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