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過密室隱秘的通風孔,在室內投下幾縷極淡的光柱,塵埃在光中無聲飛舞。持續了一整夜的高燒,如同退潮般,終于緩緩斂去。沈墨在一種前所未有的虛弱感中,艱難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皮。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頭頂陌生的、鑲嵌著夜明珠的石質頂壁,柔和的光線讓他一時有些恍惚。隨即,記憶如同碎片般涌入腦?!暌棺窔?、重傷昏迷、回春堂的救治、破廟外的生死搏殺、青衣人神秘的現身與追問、以及……那條冰冷的河,和那個拼死將他拖回安全之地的身影。
他微微轉動僵硬的脖頸,目光掃向床邊。
林清音就坐在那張矮凳上,身子靠著冰冷的墻壁,竟然睡著了。她依舊穿著那身沾染了血污和泥漬的月白裙衫,秀發有些凌亂地垂在額前,長長的睫毛下是顯而易見的青黑色陰影。她的頭微微歪向一側,呼吸輕淺,即使在睡夢中,秀眉也依舊輕輕蹙著,仿佛承載著化不開的憂慮。一只手還搭在床沿,保持著隨時準備起身照看的姿態。
看著她這副疲憊到極致的模樣,沈墨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刺了一下,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在胸中彌漫開來。十年了,他習慣了獨來獨往,習慣了在刀尖上舔血,習慣了將所有的軟弱與痛苦死死壓在心底,用仇恨和冰冷武裝自己。從未有人,在他最脆弱、最危險的時候,如此不計代價、不眠不休地守護在他身邊。
他嘗試挪動一下身體,一股強烈的虛弱感和右臂殘留的麻痹刺痛立刻傳來,讓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極輕的悶哼。
這細微的聲響,卻立刻驚動了淺眠的林清音。她的睫毛猛地一顫,瞬間睜開了眼睛。那雙向來清澈沉靜的眸子里,先是閃過一絲初醒的迷茫,隨即迅速恢復了清明與警惕,第一時間看向床上的沈墨。
“你醒了?”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和疲憊,卻立刻伸手探向他的額頭,感受著那已趨于正常的體溫,眼中終于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微光,“燒退了,感覺如何?”
沈墨沒有避開她的手,任由那微涼柔軟的指尖停留在自己額間。他看著她眼中那純粹的、不摻任何雜質的關切,喉頭有些發緊。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發現嗓音干澀得厲害。
林清音立刻領會,起身倒了一杯溫水,小心地扶起他的頭,將水杯遞到他唇邊。
溫水滋潤了干涸的喉嚨,帶來一陣舒適的暖意。沈墨借著她的力道喝了幾口,重新躺下后,目光再次落在她寫滿倦意的臉上。
“……辛苦你了?!彼_口,聲音依舊沙啞,卻比昨夜多了幾分力氣。這三個字,他說得有些生硬,仿佛很不習慣向人道謝,但其中的分量,卻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
林清音微微一怔,隨即輕輕搖頭,將水杯放回原處,語氣平和:“醫者本分而已?!彼荛_了他那過于專注的目光,轉身端過一直溫在爐子上的藥碗,“時辰剛好,該用藥了。”
藥汁漆黑,散發著濃郁刺鼻的苦澀氣味。林清音用白瓷小勺舀起一勺,輕輕吹了吹,遞到沈墨唇邊。
沈墨看著那勺漆黑的藥汁,又看了看林清音專注而耐心的側臉,沒有如同往常般抗拒或自己接過,而是順從地張口,咽下了那難以下咽的苦藥。
一勺,又一勺。
密室內很安靜,只有瓷勺偶爾碰觸碗沿的輕響。兩人都沒有再說話,一種微妙而緩和的氣氛在空氣中流淌,沖淡了連日來的血腥與殺伐之氣。
服完藥,林清音取出一塊干凈的軟布,浸濕了溫水,動作自然地替他擦拭臉頰和脖頸上殘留的汗漬與污跡。她的動作輕柔而專業,帶著醫者特有的冷靜,卻又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沈墨閉著眼,感受著那溫熱的濕意劃過皮膚。他忽然低聲開口,打破了這份寧靜,語氣帶著一絲回憶的飄忽:“小時候……我生病時,我娘……也是這樣照顧我。”
他的聲音很輕,仿佛怕驚擾了什么。這是第一次,他主動提及過往,提及那段血腥慘案發生前,為數不多的、帶著暖色的記憶。
林清音擦拭的動作微微一頓,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