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卷起漫天冰塵,如同億萬把無形的銼刀,刮擦著世間萬物。視線所及,唯有無垠的、死寂的白。天空是鉛灰色的,低垂得仿佛要壓垮這片被遺忘的土地。這里沒有生命的跡象,沒有鳥獸的蹤跡,甚至連最頑強的苔蘚也無法在此存活。唯有永恒的嚴寒,與一種深入骨髓、連靈魂都能凍結的絕對寂靜。
這里,便是生命的禁區,世界的盡頭——寒寂雪原。
一道孤獨的身影,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這片白色的死亡之海中。正是沈墨。
他身上的灰袍早已被冰雪浸透,凍得硬邦邦的,每一次動作都發出細微的冰裂聲。霜白的發絲結滿了冰凌,眉梢鬢角掛著一層厚厚的白霜。他的臉色是一種不祥的灰敗,嘴唇干裂發紫,唯有那雙暗金色的瞳孔,在極致的嚴寒與死寂中,反而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執拗光芒。
自踏入雪原那一刻起,他便徹底感受到了此地與自身寂滅之力的共鳴。空氣中彌漫的,并非是戈壁那種燥熱的死寂,而是一種冰冷的、純粹的、仿佛能凍結時空的終極寂滅。這股力量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他的身體,試圖將他同化,化為這雪原的一部分。但同時,也正如無塵大師所預言,這極致的死寂環境,前所未有地引動了他體內那躁動不安的魔性。
“呃啊——!”
沈墨猛地跪倒在地,雙手死死抱住頭顱,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嘶吼。他的身體劇烈顫抖,皮膚之下,仿佛有無數黑色的細蛇在瘋狂竄動!那雙暗金色的瞳孔邊緣,黑色的魔氣再次不受控制地彌漫開來,如同滴入清水的濃墨,迅速污染著他的理智。
腦海中,無數混亂猙獰的幻象翻涌不息——
他看見林清音倒在血泊中,胸口那道由他親手造成的傷痕汩汩流血,她望著他,眼中沒有怨恨,只有無盡的悲傷與不解……
他看見陸驚瀾身披枷鎖,被投入陰暗的牢獄,東廠番子猙獰的笑臉在他眼前晃動……
他看見幽冥殿的鬼影幢幢,發出刺耳的尖笑,那“北冥使”冰冷的目光穿透虛空,鎖定著他……
更有一個充滿誘惑的低語,直接在他靈魂深處響起:“放棄吧……擁抱寂滅……歸于永恒的死寂……便可再無痛苦……”
這低語與他頸間那半塊殘玉發出的詭異嗡鳴交織在一起,如同魔咒,瘋狂地沖擊著他搖搖欲墜的心神。丹田內,那柄布滿裂痕的“寂滅心劍”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裂紋似乎又擴大了一分,灰黑色的死氣如同決堤的洪水,在他經脈中橫沖直撞!
“不……我不能……”沈墨死死咬著牙,牙齦都已滲出血絲,混合著冰渣,帶來刺骨的腥甜。他顫抖著從懷中掏出那本《伏魔禪心經》,試圖運轉其中記載的心法,驅散魔念。
然而,在此地,佛門的禪意似乎也受到了壓制,那微弱的平和之力,如同狂風中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經文的力量與周遭絕對的死寂格格不入,反而加劇了他體內的沖突!
“噗——!”
又是一口暗紅色的鮮血噴出,落在潔白的雪地上,瞬間凍結成觸目驚心的冰花。沈墨的意識開始模糊,眼前陣陣發黑,那冰冷的魔性如同潮水,即將徹底淹沒他最后的清明。
就在他即將徹底沉淪的剎那——
一幅畫面,毫無征兆地、無比清晰地撞入了他的腦海。
不是血腥,不是殺戮,不是怨恨。
那是江南朦朧的煙雨,一間彌漫著藥香的小院。林清音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小心翼翼地吹涼,然后遞到他面前,眉眼溫柔,聲音輕軟:“你的傷很重,需要靜養。”陽光透過雨簾,在她身上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緊接著,是黑沙城地宮,她割破手腕,以血為引為他祛毒后,虛弱地靠在他懷里,臉色蒼白,卻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淺笑……
是塞外溫泉,氤氳的水汽中,她羞紅著臉為他施針,指尖觸碰他肌膚時那觸電般的悸動……
還有……最后訣別時,她昏迷中無意識的囈語:“沈墨……別去……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