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旗官帶著差役們灰溜溜地退走,院中霎時一空,只余下滿地狼藉的腳印和那扇被踹得搖搖欲墜的房門。然而,空氣并未因此變得輕松,反而因那幾位悄然矗立在院門口的錦衣衛,而彌漫開一種更沉重、更冰冷的肅殺之氣。
日光被院墻切割,投下斜長的陰影,將陸驚瀾的身影拉得愈發挺拔冷峻。他并未身著錦衣衛標志性的鮮艷飛魚服,而是一身玄青色的勁裝,外罩一件同色暗紋披風,唯有腰間那柄造型古樸的繡春刀,無聲昭示著他特殊的身份與權柄。他身后的幾名隨從,同樣氣息沉凝,眼神銳利如鷹,分散而立,看似隨意,卻隱隱封住了所有可能突圍的路線。
沈墨依舊保持著戒備的姿態,右手緊握袖中短匕,身體微微前傾,將林清音牢牢護在身后。他的目光與陸驚瀾在空中相遇,冰冷對冷峻,警惕對審視,如同兩柄即將出鞘的利劍在無聲交鋒。這突如其來的錦衣衛,比那些咋咋呼呼的官差危險何止百倍。
陸驚瀾的目光并未在沈墨身上停留過久,他仿佛只是隨意一瞥,便將屋內情形盡收眼底。他的視線掠過沈墨隱在袖中、緊握武器的右手,掠過他左臂衣衫下微微凸起的包扎痕跡,最后,落在了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林清音臉上。
當看到林清音因高燒而泛著不正常紅暈的臉頰,以及那緊蹙的、帶著痛苦之色的秀眉時,陸驚瀾那古井無波的眸子里,幾不可察地閃過一絲極細微的波動。那波動太快,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他并未立刻踏入房間,而是抬手,對身后做了一個簡潔的手勢。
一名隨從會意,立刻轉身,無聲地消失在院門外。片刻之后,前院傳來老掌柜唯唯諾諾的應承聲,以及大門被重新合攏、落栓的聲音。整個客棧,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瞬間隔絕開來,成了一座孤島。
做完這一切,陸驚瀾才緩緩抬步,邁過門檻,走進了這間狹小、簡陋且彌漫著淡淡血腥與藥味的偏房。他的步伐沉穩,落地無聲,仿佛踏著的不是布滿灰塵的地面,而是廟堂之上光可鑒人的金磚。
他每靠近一步,沈墨周身的肌肉便繃緊一分。房間太小,距離太近,一旦動手,幾乎沒有任何回旋余地。
然而,陸驚瀾在距離床榻五步遠處便停了下來。這個距離,既不至于過度逼迫,也足以讓他看清一切細節,更能隨時應對任何突發狀況。
“她病了?!标戵@瀾開口,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情緒,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他的目光落在林清音額頭上那塊已然溫熱的濕布,以及床邊矮凳上那碗尚未完全冷卻的殘藥上。
沈墨沒有回答,只是用更冷的眼神回應。他不確定這錦衣衛的目的,任何一句話都可能成為把柄。
陸驚瀾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他的目光再次轉向沈墨,這一次,更加仔細地打量著他。從沈墨那即便刻意收斂也難掩鋒芒的眼神,到他雖顯蒼白卻輪廓硬朗的臉龐,再到他那即使帶傷也依舊穩如磐石的下盤。
“身手不錯?!标戵@瀾忽然又冒出一句,語氣依舊平淡,卻讓沈墨心中猛地一凜!“能在受傷之下,于方寸之間瞬間制住兩名持械差役的攻勢,這份眼力、膽魄和反應,非尋常江湖把式?!?/p>
沈墨瞳孔微縮。方才差役撲來時,他雖未真正出手,但那瞬間凝聚的氣勢和本能的應對姿態,竟被這陸驚瀾隔著房門看得一清二楚!此人的觀察力,實在可怕!
“閣下何人?意欲何為?”沈墨終于開口,聲音沙啞低沉,帶著毫不掩飾的戒備。
陸驚瀾并未直接回答,反而問道:“你們是什么人?為何引來府衙差役,又身帶刀傷,匿居于此?”他的問題直指核心,語氣卻依舊沒什么起伏,仿佛在審理一樁尋常卷宗。
沈墨心念電轉,知道絕不能暴露真實身份?!疤与y之人,遭了匪,兄長護我受傷,來金陵投親不成,反惹上官非。”他沿用之前對官差的說辭,語氣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憤懣與無奈。
“哦?逃難?”陸驚瀾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極淡的、近乎嘲諷的弧度,目光掃過林清音即便在病中也難掩清麗脫俗的側臉,以及她枕邊隱約露出的一角醫書,“令妹……似乎精通岐黃之術?這病癥,看著可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