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黎明前終于停歇。
蘇州城從一夜的狂風(fēng)驟雨中蘇醒過來,空氣中彌漫著泥土與草木的清新氣息。朝陽初升,金色的光芒穿透稀薄的晨霧,灑在濕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泛起一層朦朧的光暈。城東門緩緩開啟,早已等候在外的農(nóng)夫、小販們開始魚貫而入,為新的一天奔波忙碌。
然而,在這片逐漸升騰的煙火氣中,一個與周遭格格不入的身影,正艱難地向著城門挪動。
正是沈墨。
他臉上的雨水已干,但取而代之的,是更不健康的慘白。右臂上的傷口雖經(jīng)簡單處理,但“幽冥追魂散”的毒性非同小可,此刻正如同無數(shù)根燒紅的細針,沿著他的經(jīng)脈不斷向心脈侵蝕。封住穴道的手臂沉重如鐵,麻木感已經(jīng)蔓延至半邊身子,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內(nèi)的劇痛,眼前更是陣陣發(fā)黑。
他全靠著一股非人的意志力在支撐,左臂緊握著已歸鞘的長劍,將其當(dāng)作拐杖,一步一蹣跚。昨夜凌厲如鷹隼的眼神,此刻也已變得渙散,唯有緊抿的薄唇和眉宇間那抹化不開的冷毅,還依稀可見那個雨夜殺神的影子。
“必須……進城……找到解藥……”
這是他腦中唯一清晰的念頭。幽冥殿的追蹤者不知何時會追來,他必須在自己徹底倒下前,找到一個能夠暫時藏身、并且有機會壓制毒素的地方。
跟隨著入城的人流,沈墨幾乎是憑借著本能,拐入了城南一條相對僻靜的街道。這里的行人少了些,沿街多是些書鋪、裱糊店,以及一兩間不大的醫(yī)館。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耳邊的聲音也變得遙遠而嘈雜。
就在他感覺最后一絲力氣即將耗盡,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倒時,一股淡淡的、清雅的藥香,如同沙漠中的甘泉,驀然鉆入他的鼻尖。
這藥香不同于普通藥鋪的渾濁之氣,清新而純粹,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他用盡最后力氣抬起頭,循著藥香望去。
只見前方不遠,一間白墻黛瓦、頗為雅致的鋪面映入他模糊的視野。門楣上掛著一塊烏木牌匾,上面以清秀俊逸的楷書寫著三個字——回春堂。
門扉半開,那救命的藥香正是從內(nèi)里飄散而出。透過門縫,隱約可見一排擦拭得一塵不染的藥柜,以及一個正背對著門口,在藥碾前忙碌的窈窕身影。
是醫(yī)館!
求生的本能讓他朝著那扇門,跌跌撞撞地邁出了最后幾步。然而,重傷與劇毒早已掏空了他的身體,就在他距離門檻尚有幾步之遙時,雙腿一軟,眼前徹底被黑暗吞噬,“砰”地一聲,重重摔倒在回春堂門前的石階下,濺起些許未干的雨水,失去了所有意識。
堂內(nèi),那正在碾藥的女子被門外的悶響驚動,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她轉(zhuǎn)過身來,露出一張清麗絕俗的面容。約莫十八九歲的年紀(jì),肌膚勝雪,眉目如畫,一雙眸子清澈如水,沉靜而溫婉。她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裙衫,未施粉黛,卻自有一股如同空谷幽蘭般的氣質(zhì)。她,便是這回春堂的主人,林清音。
“阿竹,外面何事?”她的聲音也如同她的人一般,輕柔悅耳。
一個十三四歲、藥童打扮的少年聞聲從后堂跑出,探頭朝門外一看,頓時嚇了一跳:“小姐!門口……門口倒了個人!渾身是血和泥,怪嚇人的!”
林清音聞言,秀眉微蹙,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放下藥碾,快步走向門口。當(dāng)她看到倒在臺階下那個渾身狼藉、生死不知的玄衣青年時,眼中閃過一絲驚愕,但更多的,是醫(yī)者本能的關(guān)切。
她快步上前,不顧對方身上的污穢,蹲下身,伸出三根如玉般的手指,輕輕搭在了沈墨頸側(cè)的脈搏上。
指尖傳來的觸感一片冰涼,但脈搏仍在微弱地跳動,只是極其紊亂,時快時慢,顯然是身中劇毒且失血過多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