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幽深如巨獸咽喉的城門洞,喧囂鼎沸的人聲、車馬聲、叫賣聲如同熱浪般撲面而來,瞬間將兩人吞沒。金陵城內,青石板路寬闊,屋宇鱗次櫛比,飛檐斗拱,商鋪旗幡招展,人流如織,其繁華遠勝蘇州。然而,沈墨與林清音卻無暇欣賞這六朝古都的盛景。
方才城門口的驚險盤查,如同緊箍咒般提醒著他們處境的危險。沈墨左臂的傷口在緊張和行走的牽動下,傳來陣陣撕裂般的痛楚,失血后的眩暈感也陣陣襲來,讓他腳步愈發虛浮。林清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體的重量越來越倚靠自己,知道他已近極限。
她目光快速掃過繁華的主街,隨即攙扶著沈墨,拐入了一條與主街垂直的、狹窄而陰暗的小巷。巷子兩側是斑駁的高墻,墻上爬滿了潮濕的青苔,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霉味和垃圾腐敗的氣息。這里與一墻之隔的繁華宛如兩個世界。
“再堅持一下,我們需要盡快找個地方安頓。”林清音低聲說著,目光在巷子深處搜尋。終于,她看到了一面斜插在墻上的、幾乎被風雨侵蝕得看不清字跡的舊布幡,上面隱約可見一個“宿”字。幡子下方,是一扇低矮、油漆剝落的木門。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混合著汗味、劣質煙草和陳舊被褥的氣味涌出。店內光線昏暗,只有一個頭發花白、蜷縮在柜臺后打盹的老掌柜。
“掌柜的,要一間清凈的上房。”林清音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自然。
老掌柜抬起渾濁的眼皮,懶洋洋地打量了他們一眼,尤其是多看了臉色蒼白的沈墨幾下,似乎對這種帶著傷病的投宿者早已見怪不怪。“上房沒有,只有后院一間偏房,安靜倒是安靜,就是小了點。”他伸出兩根枯瘦的手指,“一天二十文,先付錢。”
林清音沒有討價還價,迅速付了錢。老掌柜這才慢吞吞地取出一把銹跡斑斑的鑰匙,指了指通往后院的一個小門。
所謂的偏房,其實就是倚著主屋后墻搭建的一個小棚屋,低矮潮濕,僅能放下一張木板床和一張破舊木桌。但好在有一扇小窗對著后院雜亂的空地,相對獨立隱蔽。
林清音將沈墨扶到床邊坐下,立刻反身閂好了房門。她顧不上喘息,迅速打開隨身的小包袱,取出火折子點燃了桌上那盞油污厚重的油燈。昏黃跳動的光芒勉強驅散了屋內的陰暗。
“讓我看看傷口。”她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
沈墨依言,忍著劇痛,緩緩褪下左臂的衣袖。當包裹傷口的紗布被一層層解開,露出下面的情形時,林清音的眉頭瞬間緊緊蹙起。
傷口周圍的皮肉呈現出不正常的紅腫,邊緣外翻,微微發燙,甚至有一些黃白色的膿液滲出。顯然,之前河水的浸泡和連日奔波,已經導致了傷口感染發炎。在這個時代,傷口感染是極其危險的情況,若處理不當,輕則截肢,重則性命不保。
“傷口潰膿了,必須立刻清理干凈,否則后果不堪設想。”林清音的聲音凝重,她看向沈墨,“過程會很疼,你……”
“無妨。”沈墨打斷她,聲音因壓抑痛楚而顯得低沉沙啞。他額頭上已滲出細密的冷汗,但眼神卻異常平靜,甚至主動將左臂更往前伸了伸,“來吧。”
十年的亡命生涯,比這更嚴重的傷他也受過,深知此刻猶豫和畏懼毫無意義。他信任林清音的醫術,更信任她這個人。
林清音不再多言。她取出一把鋒利的小刀,在油燈火焰上反復灼燒消毒,然后又取出金瘡藥和干凈的紗布。她的動作穩定而迅速,眼神專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