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密室頂部的異響之后再無動靜,但那無聲的威脅感卻如同陰云般籠罩不散。沈墨靠坐在床頭,看似閉目調息,實則耳聽八方,周身氣息凝而不發,如同蟄伏的獵豹。林清音則仔細檢查了密室的每一個角落,確認并無被侵入的痕跡,但那被窺視的感覺,卻如芒在背。
壓抑的氣氛幾乎令人窒息。
林清音看著沈墨眉宇間揮之不去的戾氣與緊繃,以及因強行壓制內力而微微起伏的胸膛,心知這樣下去,于他的傷勢有百害而無一利。幽冥追魂散之毒,不僅侵蝕經脈,更能亂人心神。連日的追殺與仇恨,已讓他心神損耗極巨。
她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到密室一角,那里放置著她的行囊。她從中取出一件用素色錦緞仔細包裹的長條物事,小心地解開。
錦緞滑落,露出里面一張古琴。琴身色澤深黯,木質溫潤,紋路如流水行云,七根琴弦光澤內斂,一看便知非凡品。這是師父留給她的遺物之一,名為“焦尾”,平日她極少示人。
她將琴輕輕置于膝上,指尖拂過冰涼的琴弦,發出一聲清越的泛音。她抬眸看向因聲響而睜開眼的沈墨,輕聲道:“你心神損耗過甚,于驅毒不利。若信得過我,可試著凝神靜聽,或可稍安神魂?!?/p>
沈墨目光落在古琴上,又移到她平靜而認真的臉龐,眼中閃過一絲疑慮,但終究沒有反對,只是重新閉上了眼睛,算是默許。
林清音不再多言,屏息凝神,玉指輕攏慢捻。
“錚——”
第一個音符流淌而出,如同深山古寺的晨鐘,清越、悠遠,帶著一種洗滌人心的力量。初時琴音舒緩,如月下流泉,潺潺湲湲,不急不躁。每一個音符都清晰而穩定,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節奏,悄然契合著呼吸與心跳的韻律。
沈墨緊繃的神經,在這平和舒緩的琴音中,不自覺地放松了一絲。那盤踞在腦海中的血火廝殺、親人慘狀、仇敵獰惡的面容,似乎被這清泉般的琴音暫時沖淡、推開。
琴音漸轉,帶上了些許空靈之意,仿佛令人置身于幽谷竹林,聽風過葉梢,看月灑清輝。一種久違的、近乎陌生的寧靜感,如同溫潤的水流,緩緩浸潤著他干涸龜裂的心田。十年來,他的人生只有復仇二字,所有的情感都被壓抑、冰封,此刻,這琴音卻像是一把溫柔的鑰匙,輕輕叩開了心門的一絲縫隙。
不知不覺間,林清音指下的曲調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依舊寧靜,卻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飄渺與……哀戚。那旋律古老而陌生,并非江南絲竹的柔媚,也非北地胡樂的蒼涼,而是一種更接近于吟唱、接近于禱祝的調子,帶著穿越時光的厚重與神秘。
沈墨的心神完全被這奇異的曲調所吸引。他仿佛看到了一些模糊的畫面——不是他記憶中的天機閣,而是一些破碎的、關于祭祀、關于星空的場景,宏大而肅穆。這曲子……他似乎在哪里聽過?在童年某個模糊的慶典上?還是……
而撫琴的林清音,此刻也進入了一種物我兩忘的境地。她眼簾低垂,神情專注而虔誠,指尖在琴弦上舞動,仿佛不是她在彈琴,而是琴在通過她,訴說著某種古老的傳承。她的內力,隨著這特殊的曲調,化作無形的漣漪,輕柔地蕩漾在密室之中,并非強行介入,而是如同春風化雨,滋養著沈墨受損的心神與經脈。
這曲子,是她幼時記憶深處,那個面容模糊的女子常常哼唱的!與那玉佩、發簪上的紋飾一樣,都屬于她身世謎團的一部分。此刻彈奏出來,與其說是在為沈墨療傷,不如說是一種本能驅使下的共鳴。
奇異的旋律在密室中回蕩,兩人之間,仿佛建立起一種超越言語的精神連接。仇恨、猜疑、恐懼,都被這古老的音律暫時滌蕩。
一曲終了,余音裊裊,在夜明珠的光輝中盤旋良久,方始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