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行的隊伍,在錦衣衛(wèi)的嚴密護衛(wèi)下,離開了那片浸透鮮血與悲傷的戈壁。車輪碾過逐漸堅實的官道,發(fā)出單調的轆轆聲,兩旁開始出現(xiàn)零星的耐旱灌木,預示著他們正逐漸遠離死亡之地,靠近文明的邊緣。
馬車內(nèi),林清音蜷縮在厚軟的墊子上,隨著車輛的顛簸,意識在劇痛與昏沉間浮沉。陸驚瀾提供的傷藥確是宮廷珍品,藥效溫和而持久,絲絲縷縷地滋養(yǎng)著她受損的經(jīng)脈,勉強吊住了那口微弱的氣息。但寂滅劍氣造成的核心損傷,并非尋常藥物所能根治,那盤踞在心脈附近的死寂之力,如同附骨之疽,仍在緩慢地侵蝕著她的生機。
外界的聲響透過車壁模糊傳來——錦衣衛(wèi)緹騎紀律嚴明的馬蹄聲,張誠偶爾壓低嗓音的指揮,以及……陸驚瀾那沉穩(wěn)的、時而靠近車廂詢問情況的腳步聲。這些聲音構成了一種短暫的安全假象,卻無法驅散她心底那徹骨的寒涼。
手中,那枚青白交織的發(fā)結已被她的體溫焐得微暖,指尖反復摩挲著那冰涼的霜發(fā)與柔韌的青絲,仿佛能從中汲取到一絲虛幻的力量。沈墨決絕北去的背影,與那四個冰冷的字——“勿念。保重。”——如同夢魘,在她每一次意識清醒的間隙,便清晰地浮現(xiàn),帶來一陣陣窒息般的抽痛。
晌午時分,隊伍在一處背風的山坳暫作休整。
馬車簾子被輕輕掀開,陸驚瀾端著一碗剛剛熬好、散發(fā)著濃郁藥香和米香的肉粥,躬身走了進來。他已然換下了那身彰顯身份的飛魚服,穿著一襲藏青色常服,少了幾分官場的凌厲,多了幾分儒雅與……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
“清音,先用些粥吧。”他將溫熱的粥碗遞到林清音手邊,聲音放得極輕,“你傷勢太重,需得補充體力。”他的目光落在她依舊蒼白如紙的臉上,那眼底深藏的悲痛與堅韌,讓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揪緊了。
林清音沒有拒絕,低聲道了句:“有勞陸大人。”她接過粥碗,手指因虛弱而微微顫抖。她嘗試著自己舀起一勺,送到唇邊,動作緩慢而艱難。
陸驚瀾就坐在一旁,沒有出手幫忙,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知道她的驕傲,此刻任何過度的憐憫與呵護,都可能刺傷她敏感的心。但他緊握的拳頭,卻泄露了他內(nèi)心的不平靜。他看著她勉強咽下幾口粥,額角因用力而滲出細密的冷汗,胸口那明顯的淤痕隨著呼吸微微起伏……一股無名火夾雜著難以言喻的心疼,再次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
“他……”陸驚瀾終究沒能忍住,聲音低沉地開口,帶著一絲壓抑的怒意,“便如此一走了之,將你置于這般境地?”
林清音舀粥的動作微微一頓,沒有抬頭,長長的睫毛掩蓋了眸中情緒,只是淡淡道:“他有他的不得已。”
“不得已?”陸驚瀾幾乎是嗤笑出聲,但看到林清音驟然攥緊發(fā)結、指節(jié)發(fā)白的樣子,那嘲諷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化為一聲無奈的嘆息,“清音,你何苦……”
“陸大人,”林清音抬起眼,目光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疏離,“這是我的選擇,與他人無關。”
陸驚瀾與她對視片刻,在那雙清澈卻深不見底的眸子里,他看到了一種歷經(jīng)生死淬煉后、破繭而出的決絕。他意識到,眼前的林清音,已不再是那個只需要他暗中保護、偶爾提點的“素手醫(yī)仙”。她正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消化著巨大的痛苦,并從中汲取著蛻變的力量。
他沉默下來,不再糾纏于沈墨的話題。
休整過后,隊伍繼續(xù)東行。傍晚時分,他們抵達了一個位于邊境附近、名為“清水驛”的小鎮(zhèn)。鎮(zhèn)子不大,但因是通往關內(nèi)外的要沖,倒也頗為熱鬧,三教九流匯聚。
陸驚瀾顯然對此地頗為熟悉,直接包下了一家位置相對僻靜、由錦衣衛(wèi)暗樁經(jīng)營的客棧。他將林清音安置在客棧最幽靜、守衛(wèi)最嚴密的上房。
房間里,林清音靠在窗邊,望著窗外小鎮(zhèn)漸次亮起的燈火,以及遠處隱約可見的、更加繁華富庶的中原輪廓,心中波瀾起伏。戈壁的生死,沈墨的訣別,仿佛已是前塵舊夢,卻又如此清晰地刻在骨血里。
陸驚瀾敲門進來,手中拿著一封剛剛收到的、用火漆密封的密信。他神色凝重,走到林清音面前,將信遞給她。
“這是京城剛傳來的消息。”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東廠那邊,對‘前朝遺寶’的興趣似乎超出了預估。他們不知從何處得知了你可能與‘山河社稷圖’有關的線索,已經(jīng)派出了得力干將,暗中搜尋你的下落。”
林清音接過密信,快速瀏覽,臉色愈發(fā)蒼白,但眼神卻越發(fā)銳利。信中還提及,朝廷內(nèi)部對于如何對待她這位“前朝遺孤”也存在分歧,暗流涌動。
“此外,”陸驚瀾看著她,語氣帶著一絲復雜的意味,“聽雨樓在江南的幾處隱秘據(jù)點,近日也遭到了不明身份高手的窺探。顧老傳來消息,希望你能盡快示下。”
內(nèi)外交困。
林清音緩緩放下密信,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無邊的夜色。沈墨北上搏命,幽冥殿虎視眈眈,東廠暗中窺伺,朝廷態(tài)度曖昧,連聽雨樓內(nèi)部也面臨著巨大的壓力……她已無路可退,更不能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