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偏房內,油燈如豆。沈墨將昨夜巷中發生之事,以及逼問出的信息,低聲告知了林清音,略去了自己傷口崩裂的細節,只道是皮外傷無礙。林清音聽著,面色愈發凝重,尤其在聽到那神秘黑影與巷口可能存在的另一雙眼睛時,她清澈的眸子里染上了深深的憂慮。
“漕幫在金陵的據點已然知曉,雖是麻煩,但總算有了明確目標。只是那黑影……”林清音沉吟道,“敵友難辨,其警告‘金陵水深’,恐怕并非虛言。”
沈墨的目光落在懷中那張桑皮紙上,墨線勾勒的棲霞山輪廓在燈下顯得愈發神秘?!爱攧罩?,是弄清楚青衣人指引我們來此的目的。棲霞山,必須去一趟?!?/p>
林清音點頭,她也有此意。無論是為了探尋青衣人的意圖,還是尋找可能與天機閣相關的線索,棲霞山都是目前唯一的指向。她仔細為沈墨檢查了左臂傷口,重新上藥包扎,確認暫無大礙后,兩人稍作易容,便趁著清晨的薄霧離開了客棧。
棲霞山位于金陵城東,素有“金陵第一明秀山”之譽。時值深秋,滿山楓樹如火如荼,層林盡染,與青翠的松柏交織,宛如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卷。山間有清泉流淌,霧氣氤氳,亭臺樓閣、梵宇琳宮隱現于山林之間,鐘磬之聲悠遠,更添幾分幽靜與出塵。
然而,沈墨與林清音卻無暇欣賞這如畫美景。兩人沿著石階小徑緩緩上行,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周圍。參天的古木、嶙峋的怪石、幽深的洞穴、甚至是崖壁上的摩崖石刻,任何可能與“天機閣”、“流云梭”或者青衣人留下特殊標記的地方,他們都未放過。
沈墨刻意放緩了腳步,一方面顧及左臂傷勢,另一方面更是為了仔細觀察。他試圖回憶起父親是否曾提及與棲霞山相關的只言片語,但腦海中除了那場沖天大火和零碎的家族溫馨片段,關于宗門秘辛的記憶卻是一片空白。天機閣的過去,似乎被一層濃霧籠罩,而這棲霞山,是否就是撥開迷霧的關鍵?
林清音則更留意那些與星辰、古老圖騰可能相關的痕跡。她的目光掠過寺院檐角的吻獸、石塔上的雕刻、甚至香爐的紋飾,與自己白玉簪和沈墨殘玉上的紋路暗暗比對,但所見大多是與佛教、道教相關的傳統圖案,并未發現那獨特的、帶著神秘韻律的紋飾。
他們詢問了山中遇到的樵夫、僧人、游客,是否聽說過“天機閣”或者近期有特殊的外來人在此盤桓,得到的卻都是茫然的搖頭。青衣人留下的線索,仿佛石沉大海,在這座聞名遐邇的名山中,沒有激起一絲漣漪。
日頭漸高,兩人已行至山腰一處較為僻靜的觀景平臺。憑欄遠眺,金陵城郭、浩浩長江盡收眼底,氣象萬千。但兩人心中卻無半分開闊之意,只有濃濃的失望與疑慮。
“難道……我們理解錯了青衣人的意思?或者,這本身就是一個誤導?”林清音倚著欄桿,望著腳下云霧繚繞的山谷,聲音帶著一絲疲憊。
沈墨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桑皮紙的邊緣。他不相信青衣人兩次出手相救,最后卻只為了戲弄他們。這其中,一定有什么被他們忽略了。
就在這時,一陣山風掠過,吹動了林清音額前的碎發,也帶來了遠處隱約的、若有若無的琴聲。那琴聲極其飄渺,仿佛來自云端,旋律古拙而奇特,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寂寥與滄桑感。
林清音猛地站直了身體,側耳傾聽,臉上露出了極度震驚的神色!
“這曲子……”她失聲低呼,抓住沈墨的衣袖,“這旋律……和我師父傳我的《星寂》……同出一源!”
沈墨也凝神細聽,他雖然不通音律,但那曲調中蘊含的某種古老、神秘的韻味,確實與那夜林清音在密室中所彈奏的《星寂》有異曲同工之妙!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難以置信的光芒。難道線索不在物,而在音?
他們立刻循著琴聲傳來的方向望去,那似乎是更高處、靠近山頂方向,一座被楓林半掩著的、看起來十分古舊的小小寺廟。
沒有任何猶豫,兩人立刻離開觀景臺,沿著一條更為陡峭、少有人行的小徑,朝著琴聲來源快步而去。沈墨甚至顧不得左臂的疼痛,加快了腳步。
然而,那琴聲卻如同捉弄人一般,當他們越靠近那座古寺,琴聲反而越來越微弱,越來越飄忽。等到他們氣喘吁吁地趕到那座名為“聽松”的古寺門前時,琴聲已戛然而止,仿佛從未出現過。
古寺山門虛掩,院內古松參天,寂靜無聲,只有風吹過松針發出的沙沙響聲,更顯幽深。一個小沙彌正在院中低頭掃地,對兩人的到來恍若未覺。
沈墨上前詢問:“小師傅,方才寺中是何人在撫琴?”
小沙彌抬起頭,一臉茫然:“撫琴?施主怕是聽錯了,敝寺并無擅琴之人,方才也無人撫琴?!?/p>
無人撫琴?
沈墨與林清音的心,瞬間沉了下去。那清晰的、與《星寂》同源的琴聲,難道只是他們的幻覺?還是說,撫琴之人,早已料到他們會來,刻意現身,又悄然隱去?
站在寂靜的古寺前,楓葉如火般飄落,兩人卻感到一股比山中寒氣更冷的涼意,從心底升起。這棲霞山,比他們想象的,更加迷霧重重。而那撫琴之人,是友是敵?與青衣人,又是否有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