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光線,如同稀釋的金粉,一點點灑滿戈壁,卻無法驅散營地彌漫的死寂與絕望。風依舊嗚咽,卷起沙塵,掠過一具具干癟的尸體和那片被鮮血浸透的沙地,徒勞地試圖掩埋昨夜的慘烈。
營地中央,那頂唯一還算完好的帳篷內,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林清音被平放在鋪著厚厚氈毯的簡易床鋪上,面容蒼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件易碎的玉器。她的呼吸微弱而急促,胸口的起伏幾乎微不可察,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那恐怖的紫黑色淤痕,帶來一陣細微的、令人心揪的痙攣。生命的氣息,正從她體內一點點流逝。
副隊長張誠,一個年約四旬、面容堅毅、左頰帶有一道陳舊刀疤的漢子,此刻正半跪在床前,眉頭緊鎖,古銅色的臉龐上滿是汗水與凝重。他曾是邊軍中的醫官,因得罪上官才流落江湖,被林清音收留,對這位仁心仁術的“樓主”既敬且忠。他小心翼翼地用燒過的溫水浸濕軟布,輕柔地擦拭著林清音嘴角不斷溢出的血沫,但那血仿佛擦不盡一般,剛抹去,新的又緩緩滲出。
“五臟六腑皆受重創,經脈紊亂逆流……這、這寂滅死氣的侵蝕力太霸道了!”張誠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行醫多年,見過無數重傷,但如此詭異而沉重的傷勢,聞所未聞。他嘗試以金針度穴,封住幾處要穴,延緩生機流逝,但那針尖刺入,仿佛扎在敗絮之上,林清音體內的真氣自行潰散,根本無法有效引導。
“參片!快!”他頭也不回地低喝道。
一名年輕隊員趕緊將一片老參遞上。張誠撬開林清音毫無血色的唇,將參片置于她舌下,希望能吊住那口微弱的氣息。然而,效果微乎其微。
帳篷內的其他幾名隊員,皆是聽雨樓的骨干,此刻都屏息凝神,看著他們平日里敬若神明的樓主如此模樣,眼中充滿了悲痛與無力感。有人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有人別過頭,不忍再看。
帳篷外,約十步之遙。
沈墨如同一尊失去靈魂的石像,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沙地上。晨光將他霜白的發絲鍍上了一層虛幻的金邊,卻照不透他周身那濃得化不開的絕望與死寂。
他身上的灰袍沾滿血污與塵土,破損不堪。暗金色的瞳孔空洞地望著帳篷的方向,耳朵極力捕捉著里面傳來的每一點細微聲響——那壓抑的交談,那匆忙的腳步聲,那……幾乎聽不見的、屬于她的微弱呼吸。
張誠方才出來取藥時,曾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復雜無比,有憤怒,有恐懼,但最終只剩下一種冰冷的漠然。張誠沒有趕他,也沒有與他說話,仿佛他只是一塊礙眼的石頭。
這種無視,比任何斥責和刀劍相加,都更讓沈墨痛苦。
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靠近,沒有資格再去觸碰她。他體內的寂滅死氣雖然因極致的情緒沖擊而暫時蟄伏,但依舊如同潛藏的毒蛇,隨時可能再次反噬。他就像一個人形災厄,僅僅存在,就是一種威脅。
帳篷的簾布偶爾被風掀起一角,他能瞥見里面晃動的人影,能聞到飄散出的、越來越濃郁的血腥味和藥味。每一次,都像有一把鈍刀在他心口反復切割。
他聽到張誠壓抑著焦躁的聲音:“不行……金針鎖不住!她的本源在自行消散!”
他聽到隊員帶著哭腔的低語:“樓主……您要堅持住啊……”
他聽到……她偶爾在昏迷中,發出極其細微的、痛苦的呻吟。
每一次聲響,都讓沈墨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一下。他猛地抬起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但那聲音卻如同魔咒,直接響在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他仿佛又回到了昨夜,看到了自己揮出的那一劍,看到了玉笛斷裂,看到了她如同折翼的蝶般墜落,聽到了她最后那令他肝腸寸斷的耳語……
“啊——!”他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如同野獸負傷般的低嚎,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粗糙的沙礫上,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沒有眼淚,他的淚仿佛已在黎明前流干,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自我焚燒般的悔恨。
帳篷內,氣氛愈發壓抑。
張誠試遍了身上攜帶的所有急救丹藥,甚至動用了一種刺激潛能的秘術,但林清音的傷勢依舊沒有絲毫好轉的跡象。那寂滅劍氣造成的傷害,不僅僅是物理層面的,更仿佛一種規則性的“終結”力量,在不斷蠶食著她的生命力。
“副隊長……難道……真的沒辦法了嗎?”一個年輕隊員紅著眼圈,聲音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