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行（第1頁）

博古齋老板那句意有所指的警告，如同冰水潑入脖頸，讓沈墨與林清音剛剛因獲得靈藥而升起的一絲暖意瞬間消散。

“走！”

沈墨沒有絲毫猶豫，一把拉住林清音的手腕，不再是之前那種帶著克制與保護(hù)的輕握，而是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迅速轉(zhuǎn)身，匯入琉璃廠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他步伐迅捷，專挑人多眼雜、岔路繁多的小巷穿行，利用攤販和行人的遮擋，不斷變換方向，試圖甩掉任何可能存在的尾巴。

林清音被他拉著，幾乎是小跑才能跟上。她能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緊繃，以及那份因傷勢和警惕而格外用力的指節(jié)。她沒有掙扎，只是緊緊抱著懷中那個裝著“龍涎血珀”的紫檀木盒，另一只手提著裙擺，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帷帽的輕紗在疾行中飄拂，偶爾擦過他的手臂，帶來一絲微癢的觸感。

夜色漸深，琉璃廠的喧囂并未完全平息，但某些偏僻的巷道已開始?xì)w于寂靜。青石板路在月光下泛著清冷的光，兩旁高聳的院墻投下大片大片的陰影，如同蟄伏的巨獸。

七拐八繞，確認(rèn)身后暫時無人跟蹤后，沈墨在一處廢棄的宅院后門停下。這里荒草叢生，斷壁殘垣，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霉味，與不遠(yuǎn)處琉璃廠的繁華恍如兩個世界。

他松開手，背靠著斑駁的墻壁，微微喘息。連續(xù)動用真氣與急速奔行，對他重傷未愈的身體是極大的負(fù)擔(dān)，胸口那股熟悉的腥甜感再次涌上喉頭，被他強(qiáng)行壓下。額角滲出了細(xì)密的冷汗，在月光下閃著微光。

林清音立刻察覺到他氣息的紊亂，顧不上自己急促的呼吸，上前一步，關(guān)切地低語：“又牽動傷勢了？”她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探他的脈搏，指尖在即將觸碰到他手腕時，卻又頓住了。方才疾行時緊密相牽的觸感似乎還殘留著，讓她心頭微亂，動作間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澀。

沈墨看著她停在半空的手，那手指纖細(xì)白皙，在月光下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他沉默了一下，沒有躲閃，反而將手腕稍稍向前遞了遞，聲音低沉：“無妨，先離開此地再說。”

這近乎默許的姿態(tài)，讓林清音心頭一跳。她不再猶豫，指尖輕輕搭上他的腕脈，凝神感知。濟(jì)世醫(yī)元溫和地探入，立刻捕捉到他經(jīng)脈中如同亂流般沖撞的真氣，以及幾處因強(qiáng)行運(yùn)功而再次撕裂的細(xì)微損傷。她的眉頭越蹙越緊。

“必須盡快找個安全的地方為你療傷，煉制護(hù)心丹。”她收回手，語氣堅決，“這‘龍涎血珀’藥性霸道，需輔以其他藥物調(diào)和方能服用，否則虛不受補(bǔ)，反受其害。”

沈墨點了點頭，目光卻投向了遠(yuǎn)處某個方向，眼神復(fù)雜難明。那里，是京城內(nèi)城的方向，也是他記憶中，早已焚毀于十幾年前那場大火中的沈家舊邸所在。

“我知道一個地方，或許可以暫避。”他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跟我來。”

沈墨帶她去的地方，并非什么隱秘的據(jù)點，而是緊鄰著昔日沈府的一片區(qū)域。這里曾經(jīng)也是達(dá)官顯貴的居住區(qū)，但似乎因多年前的某場變故（暗指沈家滅門案的影響），逐漸衰敗，不少宅院空置或破敗。

他們最終潛入的，是一間早已荒廢的祠堂。祠堂不大，供奉的不知是哪路小神，神像斑駁倒塌，蛛網(wǎng)遍布，但結(jié)構(gòu)尚且完整，能遮風(fēng)避雨，更重要的是，這里地勢較高，透過殘破的窗欞，可以隱約望見不遠(yuǎn)處那片被高墻圍起來的、死寂的沈府廢墟。

月光如水，透過屋頂?shù)钠贫磧A瀉而下，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投下幾塊慘白的光斑。空氣中彌漫著陳腐的氣息。

沈墨仔細(xì)檢查了祠堂內(nèi)外，確認(rèn)安全后，才稍稍放松下來。他靠坐在一根柱子旁，閉目調(diào)息，試圖平復(fù)體內(nèi)翻騰的氣血。左臂的固定布帶下，傷口隱隱作痛。

林清音則小心地將紫檀木盒放在一個相對干凈的角落，然后開始清理出一小塊地方，準(zhǔn)備稍后為沈墨施針穩(wěn)定傷勢。她的動作輕柔而專注，仿佛置身于雅致的醫(yī)館，而非這荒廢破敗之所。

寂靜中，只有兩人輕微的呼吸聲。

沈墨忽然睜開眼，目光穿過破窗，落在那片被月光勾勒出模糊輪廓的沈府廢墟上。高墻聳立，如同一座巨大的墳?zāi)梗裨嶂械耐昱c歡笑，也埋葬著血海深仇。十幾年來，這是他第一次如此靠近這片傷心地。即便隔著距離，那股深入骨髓的悲愴與恨意，依舊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的側(cè)臉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冷硬，下頜線條緊繃，眼神深處是化不開的冰寒與痛楚。

林清音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那片在夜色中沉默的廢墟。她心中一痛，明白那里對他意味著什么。她放下手中的活計，走到他身邊，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陪他站著，用自己的存在，無聲地分擔(dān)著他那份沉重的孤寂與哀傷。

過了許久，沈墨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得仿佛來自深淵：“那里……就是沈家。一百三十二口，除了我，無一幸免。”

林清音的心猛地揪緊。她知道他的過去，但親耳聽他提起，感受著那平靜語調(diào)下洶涌的絕望，依舊讓她呼吸困難。她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覆在他緊握成拳的右手上。

她的手微涼，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沈墨身體微微一顫，拳頭卻沒有松開，反而握得更緊，指節(jié)泛白。他沒有看她，目光依舊死死地盯著那片廢墟，仿佛要通過目光，穿透時光，看清當(dāng)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