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聽雨樓新址——“千機閣”。此地并非墨韻軒那般深藏地下,而是坐落于太湖之畔一座看似普通的莊園內,亭臺樓閣,小橋流水,與尋常富貴人家別無二致,實則內藏乾坤,機關暗道遍布,更借太湖水域之利,進可攻退可守。
晨曦微露,薄霧如紗,籠罩著湖面與莊園。閣內最高處的“觀瀾軒”已然亮起了燈火。林清音端坐于寬大的紫檀木書案之后,身著一襲月白色的常服,未施粉黛,長發僅用一支簡單的玉簪挽起,露出略顯清減卻依舊難掩風華的面容。只是那眉宇間,總是縈繞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以及因胸口舊傷未愈而偶爾蹙起的細微痛楚。
案頭上,堆積著如小山般的卷宗、賬冊與信箋。有各地暗樁送來的情報,有各方勢力表達合作或試探的拜帖,有聽雨樓名下商鋪的賬目匯總,更有關于丹藥調配、兵器打造、人員調配等諸多瑣碎卻至關重要的事務。
成為盟主,執掌聽雨令,并非僅僅是一個名號。這意味著龐大的資源網絡需要梳理整合,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需要平衡駕馭,對抗幽冥殿與東廠的戰略需要謀劃定奪,以及……維系這個新生聯盟內部脆弱的向心力。
“樓主,這是巴山劍廬韓先生送來的信,關于劍廬弟子配合漕幫清查運河沿線幽冥殿暗樁的進展。”一名身著青色勁裝、眼神干練的年輕女子——新任的貼身侍女兼護衛青萍,將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輕輕放在案幾一角。
“嗯,放那里吧。”林清音頭也未抬,手中朱筆在一份關于江北藥材供應被不明勢力截斷的報告上快速批注著,“讓顧老從江南藥庫緊急調撥一批三七、血竭過去,確保前線傷患用藥無憂。另外,傳信給翻江龍李寨主,請他派得力人手,沿江查探,看看是哪路宵小敢在這個時候伸手。”
“是。”青萍利落地記下,又拿起另一份卷宗,“鎮遠鏢局金總鏢頭來信,塞外明月教承諾的第一批戰馬已抵達邊境,但邊關守將似乎得了東廠的示意,有意刁難,扣押了通關文書。”
林清音筆尖微頓,抬起眼,眸中閃過一絲冷意:“告訴金總鏢頭,不必與守將硬碰。讓我們的商隊以運送絲綢瓷器的名義正常報關,將戰馬混于其中。同時,將邊關守將收受幽冥殿賄賂、縱容走私的證據,抄送一份給兵部那位與陸……與咱們有舊的侍郎。”她提及陸驚瀾時,聲音幾不可察地低了一絲,隨即恢復如常。
“屬下明白。”青萍眼中露出欽佩之色,樓主總能于紛繁復雜中迅速抓住關鍵,四兩撥千斤。
處理完幾件緊急事務,林清音輕輕揉了揉依舊隱隱作痛的胸口,端起手邊溫熱的藥茶抿了一口。藥是顧硯之根據她的傷勢精心調配的,能勉強壓制寂滅死氣的侵蝕,滋養心脈,但根治之法,依舊渺茫。她下意識地伸手入懷,觸碰到那枚貼身收藏的、纏繞著青白發結的赤陽精金碎片,冰涼的觸感中仿佛還殘留著一絲遙遠的、令人心安的氣息。
稍事休息后,林清音并未繼續埋首案牘,而是在青萍的陪同下,來到了莊園西側的“百草園”。這里不僅是種植珍稀藥材的園圃,更是聽雨樓如今重要的丹藥煉制工坊所在。
園內藥香撲鼻,數十名藥師和學徒正在忙碌。見到林清音到來,眾人紛紛停下手中活計,恭敬行禮,眼神中充滿了發自內心的敬重。這位年輕的樓主,不僅身份尊貴,其本身便是醫術大家,這些時日,她改良了好幾種金瘡藥和解毒丹的方子,效果顯著,不知挽救了多少同盟弟兄的性命。
“樓主,您看,這是按您新方子試制的‘清靈散’,對化解幽冥殿那種陰寒掌毒似乎有奇效。”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藥師捧著一個小玉瓶,激動地呈上來。
林清音接過,倒出少許粉末在指尖捻了捻,又湊近鼻尖聞了聞,點了點頭:“火候還差半分,三七粉需在凝丹前最后一刻加入,方能鎖住其活血化瘀的烈性,與冰片中和。李老,麻煩你再試一次。”
老藥師恍然大悟,連連稱是,看向林清音的目光更是崇敬。
她又巡視了幾個煉丹房,指點了幾處關竅,甚至親自出手,為一名因試藥不慎中了火毒的學徒施針解毒。動作行云流水,指尖金針閃爍著微弱的光芒,蘊含著《天音秘卷》與《青帝長生功》的玄妙生機,不過片刻,那學徒臉上的赤紅便消退下去,氣息也變得平穩。
眾人看在眼里,感佩在心。這位樓主,是真的將他們這些“下屬”的性命放在心上。
從百草園出來,已是日上三竿。林清音臉上帶著一絲疲憊,卻也有幾分欣慰。整合勢力并非只有勾心斗角與血腥廝殺,這些實實在在的、能提升整體實力、挽救性命的事情,同樣重要,更能凝聚人心。
回到觀瀾軒,她還沒來得及坐下,顧硯之便匆匆而來,臉上帶著一絲凝重。
“樓主,剛收到京城密報。”顧硯之壓低聲音,“陸大人……他在北鎮撫司受了重刑,但性命無虞。而且,他似乎在獄中……另有安排。東廠彈劾他的幾樁罪證,接連被人匿名舉證翻案,如今朝堂之上,為陸大人喊冤的聲音漸起,陛下態度似乎也有所松動。”
林清音聞言,一直緊繃的心弦稍稍一松,但隨即又揪緊。受重刑……他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她攥緊了袖中的手,指尖發白。
“還有,”顧硯之繼續道,“我們散布出去的、關于曹無咎與幽冥殿勾結的‘證據’,似乎起了作用。都察院幾位御史已經聯名上奏,要求徹查曹無咎。東廠如今……焦頭爛額。”
這是一個好消息。陸驚瀾的困境出現了轉機,東廠被反將一軍。這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林清音走到窗邊,望著煙波浩渺的太湖,湖面上帆影點點,看似平靜,水下卻不知隱藏著多少暗流。她輕輕摩挲著懷中的發結,北方那個人的身影再次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他……現在怎么樣了?寒寂雪原,九死一生,他是否安好?是否……也在想著南歸?
就在這時,一名負責外圍警戒的聽雨樓弟子神色慌張地奔至軒外,也顧不得禮儀,急聲稟報:
“樓主!顧老!不好了!”
“太湖水域發現不明身份的船只,數量不少,正在快速逼近!”
“而且……我們布置在湖底的暗哨傳來消息,水下……有東西!很大的東西,正朝著咱們水下的防御工事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