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英雄寂寥（第1頁）

黎明前的黑暗最為深沉，嵩山如同蟄伏的巨獸，沉默地吞吐著寒冽的霧氣。聯(lián)盟大營經(jīng)過一夜的混亂與救治，終于陷入了一種精疲力盡的死寂，唯有巡邏弟子沉重的腳步聲，偶爾劃破這片壓抑的寧靜。

沈墨獨自一人，立于營地邊緣一處向外突出的孤崖之上。此處名為“觀云崖”，本是少林弟子觀云海、悟禪理之所，此刻卻成了他遠離人群的孤島。

他身上依舊穿著那身殘破的青衫，林清音已細心地為他拂去了上面的血跡與塵埃，卻拂不去那浸染到纖維深處的、若有若無的灰敗死氣。山風(fēng)獵獵，吹動他霜白的發(fā)絲，拂過他灰敗卻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他站得筆直，如同崖邊一棵歷經(jīng)雷火而不倒的古松，但周身那無形中散發(fā)出的“寂滅”領(lǐng)域，卻讓以他為中心的數(shù)丈范圍內(nèi)，蟲蟻絕跡，草葉低伏，仿佛連空氣都變得粘稠而沉重。

崖下遠處，營地的篝火星星點點，隱約傳來傷者壓抑的呻吟與守夜人低沉的交談。那些聲音，曾經(jīng)與他息息相關(guān)，如今卻仿佛隔著一層無形的、冰冷的琉璃。他能清晰地“聽”到，那些交談聲中，偶爾夾雜著“沈墨”、“寂滅劍體”、“可怕”、“非人”等零碎的詞匯，伴隨著難以掩飾的恐懼與疏離。

白日里，他曾是力挽狂瀾，劍退血煞尊者的英雄。但此刻，在眾人眼中，他更像是一個不可控的、行走的災(zāi)難源頭。敬仰與感激，在直面那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死寂之后，迅速被本能的自保和恐懼所取代。

英雄之路，注定孤獨嗎？沈墨暗金色的瞳孔倒映著遠方的微光，深處是一片荒蕪的平靜。他早已習(xí)慣了孤獨，從沈家滅門的那一天起。但此刻，這份孤獨，卻因有了對比，而顯得格外刺骨。

一道纖細的身影，提著一盞小小的防風(fēng)燈，踏著沾滿露水的石階，緩緩走上了觀云崖。燈火昏黃，勾勒出林清音依舊有些蒼白，卻異常堅定的面容。她換上了一身干凈的淺藍色衣裙，外罩一件素色披風(fēng)，夜風(fēng)拂動她的裙擺和發(fā)絲，宛如暗夜里悄然綻放的空谷幽蘭。

她走到沈墨身后三尺處，停下了腳步。這個距離，既不會引發(fā)他體內(nèi)寂滅劍氣的自發(fā)排斥，又能讓他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夜里風(fēng)大，你傷勢未穩(wěn)，不宜久立風(fēng)口。”她的聲音輕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疼惜，打破了山崖上令人窒息的沉寂。

沈墨沒有回頭，目光依舊投向無邊的黑暗，聲音平淡無波：“這里清凈。”

林清音走上前，與他并肩而立，望向同樣的黑暗。“是啊，清凈。”她輕輕嘆了口氣，“可惜，人心卻難得清凈。”

她側(cè)過頭，看著他冷硬的側(cè)臉線條，和他那雙在夜色中愈發(fā)顯得非人的暗金瞳孔，心中酸澀難言。她看到了他孤身立于崖邊的背影，也聽到了營地中那些不堪的竊竊私語。她明白他此刻的感受，那種被世界隔絕的冰冷。

“他們只是……害怕未知的力量。”林清音試圖解釋，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話語如此蒼白。

“他們應(yīng)該害怕。”沈墨終于動了動，低頭看向自己骨節(jié)分明、卻縈繞著淡淡死氣的右手，“連我自己，都畏懼這股力量。”它既能斬滅強敵，亦在時刻吞噬著他的生命，并將他推向與世隔絕的深淵。

就在這時，崖下小徑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只見兩名負責(zé)運送物資的年輕弟子，抬著一只沉重的木箱，正沿著小徑走來。當(dāng)他們抬頭看到崖上那抹孤寂的青色身影時，兩人臉色驟然一變，如同白日見鬼。

“是……是他！”其中一人聲音發(fā)顫，腳下一個踉蹌，險些將木箱摔落。

另一人更是嚇得魂不附體，也顧不得箱子了，扯著同伴的衣袖，壓低聲音急促道：“快走！別靠近！聽說他碰過的東西都會化成灰！”

兩人幾乎是連滾帶爬，丟下木箱，倉皇失措地轉(zhuǎn)向另一條岔路，消失在黑暗中，仿佛多停留一刻都會沾染上不祥。

山崖上，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沈墨周身那無形的寂滅領(lǐng)域，似乎因這小小的插曲而波動了一下，空氣中彌漫的死氣愈發(fā)濃郁。他緩緩收回了看向自己手的目光，重新投向遠方，仿佛剛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但林清音卻清晰地捕捉到了，在他轉(zhuǎn)頭的剎那，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逝的、近乎自嘲的落寞。

她的心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她不再猶豫，向前邁了一步，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她身上淡淡的藥草清香，開始侵入那冰冷的死寂領(lǐng)域，帶來一絲鮮活的氣息。

“沈墨，”她喚他的名字，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看著我。”

沈墨身形微頓，終是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向她。

林清音抬起手，并非要去觸碰他，而是指向懸崖之外那無垠的、正在逐漸被晨曦微光驅(qū)散的黑暗，她的目光清澈而堅定：“你看這天地，浩渺無垠，包容萬物。有光便有暗，有生便有死。你所掌控的力量，或許代表‘寂滅’，是這天地規(guī)則的一部分，并非邪惡本身。”

她的聲音在寂靜的崖頂回蕩：“重要的是執(zhí)劍之心。你的劍，為守護而出。守護這少林古剎，守護那些……哪怕此刻畏懼你的人，守護你心中的道義。這就夠了。”

她收回手指，輕輕按在自己心口，目光溫柔地凝視著他：“而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