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軍大營,后山醫廬,最深處的隔離營帳。
此帳已被列為禁地,由潛龍閣心腹弟子與陸驚瀾麾下的執法隊共同嚴密把守,閑雜人等不得靠近。帳內,濃重得化不開的藥味幾乎掩蓋了那絲殘存的、令人不安的血腥與死寂氣息。七八個炭盆熊熊燃燒著,將帳篷烘得如同盛夏,熱浪蒸騰,與帳外凜冽的寒冬形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沈墨被安置在帳中央一張臨時搭建的木榻上,身下鋪著厚厚的柔軟毛皮。他依舊昏迷不醒,臉色在紫黑與慘白之間變幻,裸露的上身布滿了林清音施針后留下的細密針孔以及尚未完全消退的、如同蛛網般蔓延的暗紫色毒痕。他的呼吸極其微弱,時而急促如風箱,時而停頓得讓人心慌,仿佛下一口氣就會接不上來。周身那恐怖的灰暗死氣雖因他的昏迷而暫時內斂,但依舊如同蟄伏的兇獸,隨時可能再次爆發。
林清音坐在榻邊。
不過短短一日一夜,她整個人仿佛消瘦了一圈,眼圈烏青,嘴唇干裂,原本清亮如秋水的眼眸此刻布滿了血絲,只剩下一種近乎偏執的專注與疲憊。肩頭的箭傷被她草草處理包扎,隱隱有血色滲出,但她渾然未覺。她的世界里,此刻只剩下榻上這個命懸一線的男子,以及腦海中那浩瀚如煙的醫典毒經、針灸砭石之術。
“閣主,第一輪藥浴湯劑已備好,水溫也按您要求的調試妥當了。”一名資深醫徒躬身稟報,聲音帶著敬畏。帳內一角,放置著一個巨大的柏木浴桶,桶內墨綠色的藥汁翻滾著,散發出極其苦澀辛辣的氣味,水面上漂浮著諸多罕見藥材,其中幾味甚至散發著淡淡的靈光。
林清音點了點頭,聲音沙啞:“幫我扶他進去?!?/p>
在醫徒的幫助下,她親自將沈墨小心翼翼地從榻上扶起,褪去他殘余的衣物,將他緩緩浸入那滾燙的藥浴之中。藥汁觸及他皮膚的瞬間,竟發出輕微的“嗤嗤”聲響,他體內殘存的毒素與那藥性猛烈沖突,讓他即使在昏迷中,身體也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眉頭痛苦地緊鎖。
林清音毫不猶豫地挽起衣袖,將雙手也浸入那灼人的藥液中,以內力引導藥力,一寸寸地按摩、推拿他周身幾乎僵死的大穴與淤塞的經脈。她的長春內力溫和而充滿生機,如同涓涓細流,試圖疏導那狂暴沖突的力量,修復受損的經絡。豆大的汗珠從她額頭滾落,混入藥液之中,肩頭的傷口更是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但她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一個時辰后,藥力漸盡,水色變淺。林清音又將沈墨扶出,擦干身體,開始第二輪金針渡穴。
她取出的金針,比平日所用的更長、更細,閃爍著異樣的寒芒。凝神靜氣,出手如電,認穴之準,力道之精妙,讓一旁的醫徒看得目眩神迷。只見她雙手翻飛,或捻或彈,或淺刺或深挑,數十枚金針精準地刺入沈墨頭頂百會、胸前膻中、腹部氣海等各處生死大穴,針尾以特定的頻率微微顫動,發出奇異的共鳴,強行護住他最后一線心脈生機,并引導他體內那暴走的輪回劍氣與死寂之力,對抗著侵蝕心脈的劇毒。
如此反復,日夜不休。
藥浴、金針、內力疏導、喂服以珍稀靈草熬制的吊命湯藥……林清音幾乎動用了她畢生所學,用盡了潛龍閣與聯盟所能搜集到的一切珍貴藥材。她像是一個不知疲倦的工匠,在用最精細的手段,修補一件瀕臨徹底破碎的瑰寶。
陸驚瀾與蕭月如每日都會前來,帶來外界的消息,替換下實在支撐不住的醫徒,或是強行給林清音喂些清水與流食??粗匀庋劭梢姷乃俣茹俱蚕氯ィ瑑扇诵闹薪圆皇亲涛?。
“清音,你去歇一個時辰,這里我來守著?!标戵@瀾看著她又完成一輪施針,幾乎虛脫地靠在榻邊,忍不住沉聲勸道。
林清音緩緩搖頭,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沈墨的臉:“不行……此刻是他體內諸力沖突最劇烈的時候,金針氣機不能斷……我撐得住?!?/p>
蕭月如端著一碗參湯過來,紅著眼圈道:“林妹妹,你再這樣下去,他沒醒,你自己先垮了!喝點東西,算我求你了!”
林清音這才勉強接過參湯,機械地喝了幾口,味同嚼蠟。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沈墨那微弱起伏的胸膛和混亂不堪的脈象上。
夜深人靜時,炭盆的火光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帳壁上。林清音疲憊至極,伏在榻邊短暫小憩,手指卻依舊無意識地搭在沈墨的手腕上,感受著那微弱卻頑強的脈搏。有時,沈墨會在劇痛或夢魘中無意識地痙攣,發出模糊的囈語,每每此時,林清音都會立刻驚醒,緊緊握住他冰冷的手,在他耳邊低聲安撫:“沒事了……沈墨,我在……堅持住……”
她的聲音,成了他沉淪于無邊黑暗與痛苦中時,唯一能捕捉到的、微弱卻堅定的光。
到了第七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