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碾過枯黃的草梗,在無垠的塞外草原上留下兩道淺淺的轍痕,向著北方緩緩而行。離開了赤月谷那被巖壁包裹的壓抑,天地驟然開闊。天空是一種洗練過的、近乎透明的藍,幾縷薄云如同撕扯開的棉絮,懸浮在高遠的天際。風是這里永恒的主人,帶著青草與泥土的原始氣息,毫無阻礙地掠過大地,吹得車簾不時拂動,也帶來遠方雪山之巔的寒意。
車內,氣氛卻并不如外界那般開闊明朗。
沈墨盤膝坐在鋪著厚毯的座位上,閉目調息。他的臉色依舊蒼白,眉宇間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與一絲若有若無的晦暗。體內,那新生的、更加精純的內力正在緩慢流淌,溫養著受損的經脈,但每一次內息運轉至心脈附近時,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縷潛藏的、如同冰錐般陰寒的心魔根種。它并未躁動,只是靜靜蟄伏,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之前的失控與眼前的脆弱。他必須耗費比以往多出數倍的心神,小心翼翼地引導內力,避免任何可能刺激到這隱患的波動。
林清音坐在他對面,手中捧著一本藥王谷的醫書,目光卻并未落在書頁上,而是帶著難以掩飾的擔憂,久久停留在沈墨臉上。她能看出他調息時的艱難,那偶爾微微蹙起的眉頭,緊抿的唇線,都顯示著他正與體內的惡魔進行著無聲的搏斗。她很想做些什么,卻深知心魔之患,非藥石能解,只能這樣靜靜地守著,在他需要的時候,遞上一杯溫水,或是一句無聲的陪伴。
沙赫蜷縮在林清音身側的軟墊里,身上蓋著厚厚的毛毯,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他透支的元氣遠非一日能夠恢復,胸口那點“圣痕”也光芒內斂,仿佛也隨之陷入了休眠。只有在偶爾馬車顛簸時,他才會不安地動一下,喃喃囈語著模糊的音節,仿佛在夢中依舊追尋著那面沉入赤色能量池的明月鏡。
晌午時分,馬車在一處背風的小土坡后停下暫歇。
林清音扶著沈墨下車走動,活動一下僵硬的筋骨。塞外的陽光明亮而刺眼,落在身上卻帶著一股清冷的味道。沈墨腳步仍有些虛浮,但他拒絕了林清音更多的攙扶,堅持自己行走,只是那挺直的背脊,比往日少了幾分銳利,多了幾分重傷初愈后的隱忍。
“感覺好些了嗎?”林清音跟在他身側,輕聲問道。她遞過水囊,指尖在不經意間觸碰到他的手背。
沈墨接過水囊,指尖傳來的微涼讓他心神微微一蕩,那冰封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石子。他側頭看她,陽光為她細膩的側臉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幾縷發絲被風吹拂,輕掃過她白皙的頸項。一種混雜著感激、愧疚與某種更深沉情愫的情緒在他胸中涌動。他想起失控時她那絕望的呼喚,想起醒來時她帶淚的驚喜,想起這一路她無聲的守護。
“好多了?!彼吐暬貞?,聲音比平時柔和許多。他看著她被風吹得有些發紅的臉頰和鼻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為她攏一攏被風吹亂的鬢發。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她發絲的瞬間,體內那縷心魔根種仿佛被這溫柔的意念刺激,猛地悸動了一下!一股冰冷的、帶著毀滅意味的戾氣毫無征兆地竄起,讓他伸出的手驟然僵在半空,指尖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林清音察覺到了他的異樣,看著他瞬間緊繃的神色和僵住的手,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與心痛。她非但沒有后退,反而主動向前微微傾身,用自己的臉頰,輕輕貼在了他僵硬的、微顫的指尖上。
微涼的肌膚相觸,帶著她身上淡淡的藥草清香。
沈墨渾身劇震,那竄起的戾氣仿佛被這溫柔的碰觸瞬間澆滅,僵住的手指在那細膩溫暖的觸感中慢慢軟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肌膚的溫度,能聞到她發間的清香,更能感受到她毫無保留的信任與接納。
“沒關系,”林清音抬起眼眸,清澈的眼底映著他的倒影,聲音輕柔卻堅定,“慢慢來,我會一直在這里。”
一股巨大的暖流沖垮了沈墨心頭的冰寒,他反手輕輕握住了她貼在自己指尖的手,力道輕柔,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珍視。兩人站在空曠的草原上,身影被午后的陽光拉長,彼此依靠,無聲勝有聲。
短暫的休息后,馬車繼續前行。
然而,這份短暫的寧靜并未持續太久。當夕陽開始西沉,將草原染成一片瑰麗而蒼涼的金紅色時,負責駕車的明月教車夫,一位經驗豐富的老草原,忽然“吁”了一聲,勒緊了韁繩,馬車緩緩停下。
“怎么了?”林清音探出頭問道。
老車夫眉頭緊鎖,指著左前方一片看似平靜的草甸,低聲道:“林姑娘,你看那里的草……倒伏的方向不太對勁,像是被不少人馬刻意踐踏過,又粗略掩飾了一下。還有……”他鼻子用力嗅了嗅空氣,“風里有股子很淡的血腥味,雖然散了,但瞞不過老駝子我這鼻子?!?/p>
沈墨也睜開了眼睛,眸光銳利地望向車夫所指的方向。他雖然內力未復,但多年江湖歷練出的警覺仍在。
就在這時,一直沉睡的沙赫忽然不安地扭動起來,小手緊緊抓住胸口的衣襟,閉著眼睛喃喃道:“……黑黑的……討厭……味道……”
林清音心中一緊,立刻回到車內,輕輕抱住沙赫:“沙赫,怎么了?做噩夢了嗎?”
沙赫沒有醒,但小臉上卻浮現出痛苦和排斥的神情,仿佛在夢中感受到了某種令他極度不適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