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少室山溫柔地包裹,唯有山腰聯盟大營處的點點星火,與天際疏朗的寒星遙相呼應,頑強地證明著人間尚未沉寂。白日的廝殺與吶喊已然遠去,空氣中彌漫著濃重得化不開的血腥氣與草藥苦澀的味道,混雜著初冬夜風的凜冽,吸入肺腑,帶著一種刺骨的涼意。
臨時搭建的醫坊區域,人影綽綽,低沉的呻吟與壓抑的啜泣聲此起彼伏。林清音穿著一襲已被血污和藥漬染得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素白醫袍,穿梭于傷員之間。她秀美的臉龐上寫滿了疲憊,眼下的淡青陰影昭示著體力的嚴重透支,但那雙清亮的眸子卻依舊專注而堅定,仿佛兩盞永不熄滅的明燈,照亮著傷者的痛苦與絕望。
她剛剛為一位斷了臂膀的壯漢施針止痛,纖長的手指穩而快,銀針落下,漢子緊繃的肌肉漸漸松弛,昏睡過去。直起腰,一陣眩暈感猛地襲來,她身形微晃,下意識地伸手扶住身旁支撐帳篷的木柱,才勉強站穩。連續的高強度救治,加上之前為穩定沈墨傷勢而消耗的本命元氣,她的身體也已接近極限。
然而,她的心,卻始終系在達摩洞的方向。自從那道沖霄而起的寂滅劍氣消散后,那邊便再無動靜,死一般的寂靜,反而更讓人心懸。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卻又異常清晰的腳步聲自身后傳來。那腳步聲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沉穩,卻又不似常人落地生根,反而像是踩在了一層無形的薄冰之上,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虛無與冰冷。
林清音猛地轉身。
只見朦朧的燈火與清冷的月輝交織處,沈墨正緩緩走來。他依舊穿著那身染血的青衫,身形挺拔如昔,甚至因為體內那股新生的、恐怖的力量而更顯一種淵渟岳峙的宗師氣度。擊退強敵、挽救危局的英雄歸來,本該受到眾人的歡呼與簇擁。
可是,沒有。
圍繞在他周身三尺之內,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一種無形無質,卻又能清晰感知到的“死寂”領域自然張開。那并非殺意,卻比滔天殺意更令人恐懼,那是萬物終結、生機凋零的氣息,仿佛他走過的地方,連光線和聲音都被吞噬了幾分。
原本在附近忙碌的幾名聯盟弟子,幾乎是本能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臉上血色褪盡,眼中充滿了難以掩飾的驚懼,如同躲避瘟疫一般,悄無聲息地向后退去,讓開了一條空曠的道路。他們看向沈墨的眼神,不再是看著力挽狂瀾的英雄,更像是看著一尊從九幽深處走來的、掌管死亡的神只。
沈墨對這一切恍若未覺,或者說,他已無暇他顧。他的臉龐在火光下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灰敗色,如同久埋地下的古玉。那雙曾銳利如星、后來轉為冰冷暗金的瞳孔,此刻卻顯得有些渙散,深處仿佛有灰色的霧氣在翻涌,隔絕了與外界的聯系。他的左手無意識地微微蜷縮著,指尖縈繞著一絲若有若無、仿佛能切割開空間的黑色氣流。
他徑直走到林清音面前,腳步停下,目光落在她臉上,那眼神似乎想聚焦,卻顯得有些困難。
“清音……”他開口,聲音沙啞干澀,如同金石摩擦,失去了往日的清越。
只是喚了她的名字,便沒有了下文。他似乎想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容,但嘴角剛動了動,周身那死寂的劍氣便是一陣不易察覺的紊亂,讓他眉心驟然緊蹙,將那未成形的笑意碾得粉碎。
林清音的心,在這一刻狠狠揪緊,痛楚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看到的不是英雄的榮耀,而是他獨自承受的、無邊無際的痛苦與掙扎。
“我沒事。”林清音迎上前一步,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想要去扶住他看似穩定、實則內在已如狂風暴雨中孤舟般飄搖的身體。
然而,她的指尖剛剛觸碰到他的手臂衣袖——
“嗤!”
一聲極其細微的、仿佛冰棱破裂的輕響。沈墨衣袖接觸她指尖的那一小片布料,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了所有色彩與韌性,瞬間變得灰敗、脆弱,繼而化作一小撮飛灰,簌簌飄落!
而林清音的指尖,也傳來一陣刺骨的寒意與針扎般的刺痛,仿佛觸摸的不是活人的軀體,而是萬載不化的玄冰,或者……剛從墳墓中掘出的陪葬玉器。
兩人同時僵住。
林清音瞳孔微縮,看著自己微微泛紅、殘留著冰冷痛感的指尖,又看向沈墨手臂上那小塊露出的、同樣呈現不健康灰白色的皮膚,心中駭浪滔天。這“寂滅劍體”的反噬,竟已外顯到了如此地步!連最無意識的接觸,都會自發地湮滅生機!
沈墨看著那飄落的飛灰和地她泛紅的指尖,渙散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極其短暫的清明,那清明里混雜著痛楚、自責,以及一絲深可見骨的……自我厭棄。他猛地想要抽回手臂,仿佛生怕自己這具已被死亡氣息浸透的身體,會玷污、傷害到她分毫。
“別碰我……”他聲音低沉,帶著壓抑的痛苦,“這力量……在侵蝕一切,包括我自身。”
林清音的手停滯在半空,心酸與疼惜幾乎要溢滿出來。她沒有退縮,反而再次堅定地、更輕緩地伸出手,這一次,她運轉起體內溫和醇正的醫道內力,那內力呈現淡淡的青色光暈,包裹住她的纖指,如同戴上了一層無形的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