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帶著一種無力穿透寒冷的蒼白,勉強灑在少室山上,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濃重血腥與焦糊氣味。少林寺古老的殿宇墻垣上,遍布刀劈劍鑿、烈焰灼燒的痕跡,幾處偏殿更是徹底化為廢墟,斷壁殘垣如同巨獸的骸骨,無聲訴說著昨日戰斗的慘烈。
聯盟大營內,氣氛凝重得如同化不開的凍土。勝利的喜悅早已被巨大的傷亡代價沖刷得一干二凈。空地上整齊排列著覆蓋白布的遺體,一直延伸到視野盡頭,仿佛一片突兀降臨的雪原,刺痛著每一個生者的眼睛。低沉的誦經聲與壓抑的哭泣交織,在山谷間回蕩,更添幾分悲涼。
林清音穿梭在傷員區,她的步伐比往日略顯沉重,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中的堅定未曾改變。她細致地為一名胸口纏著厚厚繃帶的武當弟子換藥,指尖縈繞著淡青色的光暈,小心地疏導著對方郁結的氣血。
“多謝……林醫仙。”那弟子虛弱地道謝,眼中充滿了感激,但當他目光不經意瞥見遠處那道孤寂的青色身影時,感激中仍不免摻雜了一絲難以掩飾的畏懼。
遠處,沈墨獨自立于一片相對空曠的場地邊緣,身后是那片刺目的“雪原”。他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青衫,身形挺拔,卻仿佛與這喧囂、悲痛的世界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他沉默地望著那些逝去的生命,暗金色的瞳孔深處,是一片沉寂的荒蕪。他周身那無形的死寂領域似乎收斂了許多,但偶爾泄露出的一絲氣息,仍讓經過他身旁的弟子下意識地繞行,不敢靠近。
英雄的稱號,在直面死亡帶來的具體恐懼時,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阿彌陀佛。”一聲平和的佛號響起,無塵大師不知何時來到了沈墨身側。老僧依舊穿著那身破舊的僧袍,手持掃帚,仿佛只是偶然路過。他澄澈的目光掃過那片遺體,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悲憫,隨即看向沈墨,緩緩道:“沈施主,可是心有掛礙?”
沈墨沒有回頭,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情緒:“因我之力,他們或許能活;亦因我之力,他們心生恐懼。因果循環,有何掛礙。”他的話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但那過于平靜的語調,反而透露出他內心的不平靜。他并非在意他人的看法,而是在審視這股力量本身帶來的、無法掌控的影響。
無塵大師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看透世情的智慧:“力量無分善惡,猶如水火,能滋養萬物,亦能焚毀一切。關鍵在于持力之心。沈施主為守護蒼生,甘受反噬之苦,此心便是菩提心,勝過萬千經文。他人之懼,源于未知,而非你之本心,何必以此自困?”
老僧的話語如同涓涓細流,潤物無聲。沈墨周身那冰冷的氣息,似乎因這番話而微微波動了一下。他依舊沉默,但緊抿的唇角線條,似乎柔和了微不可察的一分。
就在這時,武林盟主齊北辰與陸驚瀾并肩走了過來。齊北辰臉色沉重,眼窩深陷,顯然一夜未眠。他先是向無塵大師恭敬行禮,然后看向沈墨,眼神復雜,既有感激,也有一絲難以消除的忌憚。
“沈少俠,”齊北辰的聲音有些沙啞,“此次少林之圍得以解除,你居功至偉,聯盟上下感激不盡。只是……”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你體內那股力量,實在過于……驚世駭俗,如今傷員眾多,人心未定,你看……”
他的話未說盡,但意思已然明了。希望沈墨暫時遠離人群中心,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沈墨尚未回應,陸驚瀾卻上前一步,他依舊是一副冷峻的錦衣衛指揮使做派,但目光掃過沈墨時,卻少了幾分以往的針鋒相對,多了幾分復雜的審視。他接口道:“齊盟主所言,是為大局考量。不過,沈兄之力,亦是應對幽冥殿不可或缺之利器。眼下當務之急,是善后與厘清下一步行動。”
陸驚瀾的話,既認可了齊北辰的顧慮,又將焦點引向了未來的威脅,無形中為沈墨解了圍。他的目光與沈墨短暫交匯,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對當前局勢的清晰認知。
正在為傷員施針的林清音,雖在忙碌,心神卻始終分了一縷在沈墨那邊。她看到齊北辰與陸驚瀾的到來,也敏銳地察覺到了他們交談時略顯凝重的氣氛。她迅速處理好手頭的傷員,端起旁邊準備好的、一直以內力溫著的藥碗,步履從容地走了過去。
“齊盟主,陸大人。”她微微頷首致意,隨即自然地走到沈墨身邊,將藥碗遞給他,柔聲道:“該用藥了。我加了寧神靜氣的藥材,對你的恢復有好處。”
她的出現,以及這無比自然的舉動,瞬間打破了方才有些僵持的氣氛。她站在沈墨身旁,姿態坦然,仿佛他周身的死寂領域并不存在,用實際行動表明了她的立場。
沈墨沉默地接過藥碗,一飲而盡。藥汁的苦澀讓他微微蹙眉。
林清音很自然地拿出隨身攜帶的素白手帕,抬手想要替他擦拭嘴角可能沾染的藥漬。然而,她的手指在即將觸碰到他嘴角時,微微一頓,想起了之前衣物化為飛灰的情景。她的臉頰泛起一絲極淡的紅暈,動作在空中停滯了一瞬。
就在她猶豫著是否要收回手時,沈墨卻微微偏過頭,主動將自己冰冷的嘴角,迎向了那方帶著她體溫和淡淡藥香的手帕。
極其輕微的一個動作,卻讓林清音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指尖微顫,用手帕極其輕柔地在他嘴角擦拭了一下,動作快如觸電,隨即迅速收回手,將那方手帕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握著一塊燙手的山芋。耳根后的紅暈,悄然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