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城蜷縮在機艙的另一頭,像一頭受傷的獅子。他把頭深深地埋在臂彎里,寬闊的肩膀因為極力壓抑的悲痛而微微顫抖著。
林鋒走過去,在他身邊蹲下,遞過去一個軍用水壺。
『頭兒,喝口水。』
高城沒有動,仿佛沒有聽見。
從他臂彎里傳出破碎而沉悶的聲音。
『我……我怎么有臉喝……我出發前跟他們每個人都拍了胸脯,說要把他們一個不少地帶回來……我食言了……我怎么去跟他們的家人交代……』
『你沒有對不起他們。』林鋒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死水,『我們都沒有。該說對不起的,是那些把子彈打進他們身體里的混蛋。』
他把水壺強硬地塞進高城的手里。
『所以你更要喝。你得撐住了,把精神養好。』林鋒湊近了一些,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然后,我們一起,去把那些該說對不起的雜碎,一個個從他們的老鼠洞里揪出來,讓他們跪在兄弟們的墳前,用命來道歉。』
高城的肩膀劇烈地一顫。
他緩緩抬起頭,一張布滿了血污、淚痕和胡茬的臉上,那雙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林鋒。他看到了那雙眼睛里燃燒的,不是火焰,而是比冰更冷的寒芒。
他握緊了水壺,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機艙內,引擎的聲調開始發生變化,機身微微傾斜,他們在下降。
一盞紅色的指示燈在艙門上方開始閃爍,無聲地宣告著這段旅程的終點。
廣播里傳來駕駛員毫無感情的聲音:『各單位注意,即將抵達基地,準備降落。』
幸存的士兵們不約而同地坐直了身體,下意識地整理著自己破爛的軍裝,抹去臉上的污跡。他們重新變回了士兵,準備迎接一場沒有歡呼的凱旋。
袁朗站起身,目光掃過每一個人。
『準備一下。』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我們……到家了。』
『哐當』一聲沉重的悶響,起落架緩緩放下,鎖定的聲音像是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高城死死盯著厚重的機艙后擋板,手里的塑料水壺被他捏得咯吱作響。
他知道,門的另一邊,是整個基地的沉默。
運輸機的渦輪引擎發出沉悶的轟鳴,緩緩停息。
機艙的后擋板沉重地落下,刺眼的陽光和基地的地氣一同涌了進來,卻驅散不了那股從機艙深處彌漫出的,混雜著血腥與硝煙的冰冷氣息。
沒有歡迎的口號,沒有勝利的掌聲。
停機坪上,站滿了人。黑壓壓的一片,從將軍到列兵,所有人都脫下了作訓帽,默默地站著,組成了一道沉默的墻。
十七具覆蓋著鮮紅旗幟的靈柩,被幸存的戰友們,一步一步,平穩地抬下舷梯。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臟上。
林鋒和高城并肩走在最前面,他們沒有去抬靈柩,因為他們是這支隊伍的指揮官。他們需要站著,迎接所有人的目光,承受所有無聲的質問。
高城忽然停下腳步,側過頭,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林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