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nèi)的空氣似乎被抽干了。
吳哲扶著他的儀器車,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他死死地盯著林峰,像是在看一個剛剛從地獄爬回來的亡魂。袁朗依舊靠在墻邊,雙臂抱胸的姿勢沒有變,但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戲謔的眼睛,此刻卻深不見底。
“你完成了?”吳哲的聲音干澀,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信念鋼印』……這不是一個可以被『完成』的訓練項目!這是一個理論上的極限狀態(tài),一個精神上的奇點!任何試圖觸碰它的人,結果都只有一個,那就是精神的湮滅!”
他向前走了兩步,情緒有些失控。
“你所謂的完成,代價是什么?你的人性?你的情感?還是你的理智?你告訴我,林峰!你現(xiàn)在看著我,你覺得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還是一個由無數(shù)參數(shù)構成的目標?”
林峰靠在床頭,神色沒有絲毫波動。
“我看著你,吳哲。我能看到你左眼的輕微散光,能聽到你因為激動而加速到每分鐘一百一十次的心跳,能分析出你因為連續(xù)工作超過十八個小時而導致的邏輯漏洞。同時,我也能感受到你的擔憂,你對科學的敬畏,以及你對我這個『研究對象』的……一絲同情。”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那些精密的儀器。
“你問我代價是什么。代價就是,我永遠失去了像普通人一樣思考的權利。我的大腦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著多線程的分析和計算。我看到的世界,和你們看到的世界,已經(jīng)不一樣了。但這不叫失去人性,吳哲,這叫……進化。”
“進化?”吳哲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苦笑起來,“以摧毀一個人的精神內(nèi)核為代價的進化?這和那些邪教的洗腦有什么區(qū)別?不,這比洗腦更可怕!洗腦是灌輸,而你這個,是格式化之后,再燒錄一段無法被更改的底層代碼!萬一燒錄失敗呢?萬一代碼出現(xiàn)bUG呢?”
“沒有萬一。”林峰的回答斬釘截鐵,“能走到最后一步的人,他的『信念之錨』已經(jīng)堅固到足以承受任何沖擊。這個過程,不是摧毀,是提純。將所有駁雜的、軟弱的、猶豫的情感和雜念,全部剔除,只留下最純粹,最核心的那個信念。對我來說,那個信念就是『不拋棄,不放棄』。”
袁朗在此時終于開口了,他走到吳哲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吳哲,冷靜點。你現(xiàn)在不是在和他辯論,你是一個記錄者。”
吳哲深吸了一口氣,他頹然地坐回椅子上,雙手插進頭發(fā)里,痛苦地揉搓著。
“我無法記錄一個我無法理解,甚至無法認同的東西!隊長,這不是科學!這是瘋子的囈語!如果這份報告交上去,我們都會被送上軍事法庭的!”
“那就不叫『信念鋼印』。”林峰忽然說道。
吳哲猛地抬起頭。
“我們換個名字。”林峰的語氣平靜,“就叫『極限意志應激下的精神核心重塑療法』。把它定義為一種針對戰(zhàn)后創(chuàng)傷應激障礙(ptSd)的終極治療方案。通過引導患者在極端環(huán)境下,主動重塑自己的精神支柱,從而達到根治的效果。至于成功率……我們可以設定一個前提,只有意志力評估達到某個閾值的極少數(shù)個體,才有資格接受這種『治療』。怎么樣,吳博士,這個說法,夠科學了嗎?”
吳哲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看著林峰,感覺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士兵,而是一個最頂尖的心理學家,一個最可怕的邏輯大師。他將一個最瘋狂的內(nèi)核,用一層又一層最嚴謹、最科學的術語包裹起來,讓你明知道那里面是劇毒,卻又找不到任何理由去拒絕打開它。
“記錄下來。”袁朗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種不容辯駁的意味。
吳哲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他最終還是轉過身,面對著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他的手指懸在鍵盤上,許久,才艱難地敲下了那一行標題——『最終章:極限意志應激下的精神核心重塑療法』。
……
三個小時后,一份厚達百頁的報告,終于完成了初稿。
當吳哲敲下最后一個句號時,他整個人都虛脫了,癱軟在椅子上,汗水浸透了后背。這份報告耗盡了他全部的心神,他感覺自己不是在記錄一份科學構想,而是在描繪一個新物種的誕生藍圖。
袁朗拿過報告,從頭到尾,一字不漏地翻閱了一遍。他看得極其仔細,臉上的表情也隨著內(nèi)容的深入而不斷變化,從凝重,到驚疑,再到最后的一片沉寂。
他合上報告,將其裝入一個加密文件袋,然后用火漆封口。
“齊桓,守好這里。從現(xiàn)在開始,任何人不得進出。”袁朗對門口的齊桓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