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金婆渾濁的眼睛看著在痛苦中低吼的伍六一,緩緩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她嘆了口氣,『那些人太狠了,幾乎把他身體里的生機(jī)和腦子里的神智全都掏空了。我能做的,只是把那些碎得不能再碎的魂魄碎片掃到一堆,能不能重新拼起來,什么時候能拼起來,全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也看你這個當(dāng)兄弟的緣法了。』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記住,他現(xiàn)在經(jīng)不起任何刺激。每一次像剛才那樣的爆發(fā),都是在燃燒他本就不多的魂火。火燒旺了,看著亮堂,可等油盡了,燈也就滅了。』
林鋒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暫時喚醒的『魂』,朽壞的房梁,燃燒的魂火……每一個詞,都像是一把刀子,扎在他的心上。
他看著懷里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兄弟,這個曾經(jīng)鋼鐵七連最硬的兵,如今卻像個迷路的孩子,在痛苦的記憶碎片中掙扎。
林鋒的眼眶紅了。
他小心翼翼地將伍六一放平在地上,讓他靠著自己。他不敢再大聲呼喊,只是用手輕輕拍著伍六一的后背,用最低沉、最溫柔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
『沒事了,六一,沒事了……我在這里,我們安全了……』
也許是他的聲音起了作用,也許是剛才的爆發(fā)耗盡了所有的力氣,伍六一的掙扎漸漸平息下來,呼吸也變得粗重而綿長,最后頭一歪,昏睡了過去。他眼中的藍(lán)色火焰,也隨之熄滅,恢復(fù)了那種空洞的灰色。
林鋒讓趕過來的陳默和其他隊員照顧好伍六一,自己則站起身,走到了麻金婆的面前。
他沒有說話,只是對著這位滿臉皺紋的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麻婆婆,此恩此德,林鋒沒齒難忘。』他的聲音沙啞,卻充滿了真誠,『寨子的損失,我們小隊犧牲的兄弟,還有您耗費的心血,這筆賬,我會親自跟那些雜碎一筆一筆地算清楚!』
說著,他從戰(zhàn)術(shù)背包里拿出一個沉甸甸的金屬箱,打開,里面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金條。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您務(wù)必收下。用來重建被毀的家園,撫恤在這次戰(zhàn)斗中傷亡的鄉(xiāng)親。』
麻金婆渾濁的眼睛看了一眼箱子里黃澄澄的金條,卻沒有任何波瀾。她身邊的兩個苗家漢子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但看到麻金婆的神色,又強(qiáng)行按捺住了。
『你的心意,我老婆子領(lǐng)了。』麻金婆緩緩開口,『但我們苗寨有我們苗寨的規(guī)矩。』
她伸出干枯的手,從箱子里拿起了一根最小的金條,在手里掂了掂。
『這個,就當(dāng)是我老婆子給你兄弟看病的診金。』她將金條塞進(jìn)自己的口袋,然后示意身邊的漢子將箱子合上,推回到林鋒面前,『剩下的,你拿回去。我們苗寨的人,雖然窮,但有自己的活法。我們不欠你的,你也不欠我們的。你遵守了諾言,拼了命守護(hù)這個寨子,這是你答應(yīng)我那死去的孫兒的。這就夠了。』
『可是,婆婆……』林鋒還想堅持。
『年輕人,聽我說完。』麻金婆打斷了他,『有些債,比金子重得多。你今天在這里看到的,聽到的,出了這片林子,就把它爛在肚子里。永遠(yuǎn)不要再回來,也永遠(yuǎn)不要告訴任何人,這里發(fā)生過什么。這對你,對他,對我們整個寨子,都好。』
她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你們這些外面來的人,帶來的,永遠(yuǎn)只有麻煩和災(zāi)禍。這次是,以后也是。我們只想安安生生地守著這片祖宗留下的土地,不想再摻和你們的是是非非了。』
林鋒沉默了。
他明白麻金婆的意思。這次的戰(zhàn)斗,雖然他們贏了,但也讓這個與世隔絕的寨子,徹底暴露在了『方舟』的視野之下。他留在這里,只會給寨子帶來更大的危險。
他鄭重地點了點頭,再次深深一躬。
『我明白了。我林鋒在此立誓,今日之事,絕不向外透露半個字。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麻金婆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些。她擺了擺手,顯得疲憊不堪。
『走吧。帶著你的兄弟,走得越遠(yuǎn)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