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著圍在母灶旁的人群,忽然笑了——那是種卸去千斤重擔的笑,連眼角的細紋都舒展開來。
她轉身往石窟跑,去找趙鐵嘴的鐵錘、韓九姑的繡繃、小滿的藥囊,還有阿青藏在石縫里的火折子。
母灶不能再燒了。當眾人圍坐在將熄的火塘前時,林晚兒把熔成金塊的螺絲放在中間。
趙鐵嘴的獨眼猛地一縮,他的手在膝頭攥成拳——那枚螺絲他認得,是林晚兒十二歲跟著他學修鍋時,他親手鍛的第一枚。
它已經說了太多話,林晚兒指尖撫過金塊表面未消的刻痕,現在該讓別的鍋也學會說話。她看向趙鐵嘴,阿叔,幫我敲碎它。
鐵匠的喉結動了動。
他沒說話,起身去石窟角落取鐵錘。
那把錘柄包著粗麻的家伙,他三年前為元軍鑄刀時都沒抖過,此刻卻在半空停了停,才重重砸在母灶上。
當——
第一聲脆響驚飛了林梢的夜鳥。
第二錘下去,鍋沿裂開蛛網般的紋路。
第三錘,半塊鍋身墜地,露出內壁被歲月磨得發亮的乙巳·試一號。
韓九姑盲著眼睛,卻像看得見似的伸出手,指尖輕輕碰了碰碎鍋的邊緣:有舊灶灰的苦,哭墻土的腥,還有。。。。。。她笑了,莫七婆的謠曲,刻在鍋縫里呢。
小滿蹲在碎鍋旁,撿了塊最小的鐵片貼在臉上:還溫乎!她仰起臉,眼睛亮得像星子,晚兒姐,我們要拿這些做什么?
做行軍鍋。林晚兒從懷里掏出個布包,抖開是半把焦黑的灶灰、撮自哭墻下的土,還有卷著莫七婆謠曲的樺樹皮,每口鍋嵌一點舊的,再裝上新的——裝你們的藥、你們的饃、你們的熱乎氣。
趙鐵嘴的鐵錘沒停。
碎鍋在火里重熔,金紅的鐵水倒進三百六十個模子。
小滿舉著火折子給每個模子烘邊,韓九姑把謠曲的刻痕繡在鍋耳,阿青在每口鍋底壓上塊哭墻土。
當第一縷晨光爬上山頂時,三百六十口小行軍鍋整整齊齊碼在石窟前,每口都帶著舊灶的溫度,又閃著新鍛的光。
分發那天,小滿抱著最小的一口鍋不肯撒手:你會忘記我們嗎?
林晚兒蹲下,把女孩的臉輕輕按在自己心口。
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鍋里殘留的余溫一起,響成一片。鍋會換,火不會。她輕聲說,以后你聞到糊味、聽到鍋響、摸到溫灰——那就是我在答你。
第一支攜鍋隊伍出發時,朝陽正把金光潑在鍋身上。
三百六十口鍋同時映出人影,有老人、婦人、孩子,還有那個曾經只會修鍋的姑娘。
他們的影子疊在一起,像支沒有旗幟的軍隊,往四面八方的山坳、河灣、廢墟走去。
林晚兒站在母灶的廢墟前,手里只剩段燒黑的鍋柄。
她望著隊伍消失的方向,忽然哼起莫七婆的謠曲——那是首關于鍋、關于火、關于千萬人捧起飯碗的歌。
風掀起她的披風,把歌聲帶向更遠的地方。
現在,她對著空蕩的山谷輕聲說,輪到你們來說,這飯該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