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霧漫過韓九姑的盲眼,她突然意識到哪里不對——方才那聲絲綢摩擦的輕響,原是吸聲泥涂抹山壁的聲響。
此刻她伸手觸碰身側巖壁,指腹陷進半寸厚的黏膩,像被誰捂住了耳朵的喉嚨。
阿菊?她喚前面領路的婦人,聲音撞在巖壁上碎成星子,阿菊?
回應她的是重物墜地的悶響。
韓九姑摸索著蹲下,指尖觸到阿菊后頸的冷汗——那婦人的呼吸像被揉皺的棉絮,舌尖泛著詭異的青紫色。
她立刻想起今早阿菊采的野菇,傘蓋邊緣有暗紅斑紋,是斷腸坡特有的啞喉菌。
阿梅。她轉向另一名同伴,把火把湊近她唇。
火光映亮阿菊腫脹的唇瓣時,韓九姑的指甲掐進掌心——那上面沾著未擦凈的菌液,正順著嘴角往脖頸爬。
阿梅的手在發抖,鍋柄撞在巖壁上,悶得像敲在棉絮里。
灌醋。韓九姑扯下自己的汗巾,用我的繡繃壓她舌根。酸氣漫開時,阿菊突然劇烈抽搐,韓九姑的盲眼被濺上熱淚——那不是淚,是血,從婦人七竅滲出來的血。
后半夜,阿菊的呼吸漸弱成游絲。
韓九姑將空鍋扣在她胸口,金屬貼著皮膚,能觸到心跳最后幾下震顫。
她解下腰間的母灶灰線,纏在阿菊腕間——這是繡娘能給的最后告解。
別怕。她對著空氣說,你救了我們。
天快亮時,韓九姑倚著巖壁坐下。
靜音陣里,她的呼吸聲在耳膜上炸開,像擂著面小鼓。
她攤開掌心,母灶灰在指縫間流動,突然觸到一縷極淡的熱——東南方的巖壁比其他三面暖半分。
是山風的方向。她想。吸聲泥怕風,通風口一定在東南。
她剛扶著巖壁站起,右肩突然炸開滾燙的疼。
有什么銳器擦著鎖骨穿過,帶起的風掀翻了她的繡繃。
韓九姑踉蹌兩步,腰間的鍋墜進巖縫——那是林晚兒親手鑄的聽風鍋,此刻正撞在石尖上,發出細不可聞的嗡鳴。
瞎子、啞鍋、死路。黑暗里傳來沙啞的笑,今晚沒人知道你們來過。
震喉嶺的聽鍋器在第三日正午徹底沉默。
林晚兒把銅管從耳上扯下時,耳郭泛著不自然的紅——那是她貼了整夜的痕跡。
石桌上的信號圖被揉成紙團,邊角沾著茶漬,正是韓九姑出發那日她畫的三連擊標記。
晚兒姐。小滿端著藥碗進來,碗底沉著半塊鍋片,阿叔在石窟里敲了整宿。
林晚兒推開藥碗,起身時撞翻了炭筆筒。
鉛筆滾落在地,在石板上畫出歪扭的線,像極了韓九姑繡繃上的求救灰紋。
她突然想起昨夜趙鐵嘴蹲在母灶殘石旁的背影——那鐵匠的鐵錐在石面上刻出細密的痕,像在給什么東西寫墓志銘。
他走了。
田三婆的聲音從門口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