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那日的晨霧還未散盡,民議堂的木鐸已撞響第三遍。
周芷若立在堂前石階上,望著三十個粗陶飯盒整整齊齊碼在條案上。
竹篾蓋壓得極實,邊沿滲出細密的水汽,混著腌菜的酸與粥的甜,在風里散成若有若無的線。
她指尖輕輕劃過最邊上那個飯盒的豁口——是昨日夜里,她親手用碎瓷片刮的,為的是讓掀開時一聲,像極了去年西溝斷糧第七天,孩子們掀開空米缸的動靜。
周姑娘!柳五爺的嗓門先撞進堂來。
這位北巷糧老穿著漿洗得發白的青布衫,腰間還系著沒解的糧袋繩,查缺糧冊是大事,您倒好,連頓熱乎飯都舍不得?他重重拍在條案上,震得竹蓋跳起來,當我們是要飯的?
三十個竹蓋地被掀開。
稀粥在碗底凝著層薄皮,腌菜切得比火柴棍還細,粗陶碗中央泛著水光——哪有什么粗糧饃,連半粒米都見不著。
堂內靜得能聽見檐角銅鈴的輕響。
幾個年輕灶主的喉結動了動,手剛要碰碗又縮了回去;上了年紀的則盯著那勺稀粥發怔,有人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有人眼眶慢慢紅了。
去年今日。周芷若走下石階,青布裙角掃過案沿,西溝村的孩子們蹲在斷墻根下,捧的就是這樣的碗。她停在柳五爺面前,對方的唾沫星子濺在她衣襟上,您說餓急了的人會怎樣?
搶糧,殺人,把樹皮啃得比刀削還干凈——可更狠的是,她的聲音突然輕了,像吹過荒田的風,等他們終于吃飽了,就忘了自己啃過樹皮。
放屁!東頭米行的陳三突然掀翻條凳。
他踹開腳邊的碎陶片,脖子漲得通紅,我家老小五口餓了半月,現在能頓頓吃白米,倒成罪過了?他抓起自己的飯盒摔在地上,稀粥濺在青磚上,要憶苦你自己憶,老子不奉陪!
門簾地被撞開,陳三的身影消失在晨霧里。
有人跟著站起,卻在觸到周芷若目光時又坐下了。
那目光太靜,靜得像口深不見底的井,井里浮著去年冬天的雪,浮著啃樹皮的孩子,浮著被鹽鹵封死的糧窖。
鄭老拐是最后一個動的。
他佝僂著背湊到碗前,布滿老繭的手指碰了碰粥皮,突然抖得厲害。
木勺刮過碗底的聲響格外刺耳,他喝得很慢,每一口都像在嚼碎什么。
當最后一滴粥滑進喉嚨時,他的木勺地掉在案上。
我去年這時候。。。。。。他的聲音啞得像破風箱,突然撕開衣襟。
胸口一道暗紅的疤從鎖骨蜿蜒到肋骨,像條猙獰的蜈蚣,隔壁村的栓子餓急了,拿菜刀捅的。他的手死死摳著案沿,指節泛白,我當時在鹽井灌毒膏,我兒子在村頭啃樹皮——現在渠修好了,井里的糧挖出來了,可我兒子。。。。。。他的頭重重砸在案上,哭聲響得震落了梁上的灰。
堂內響起抽噎聲。有人輕輕拍他的背,有人抹著眼淚重新捧起碗。
放吧。周芷若對縮在墻角的吳二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