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鐵嘴的鐵錐“當”地落在石板上。
他望著林晚兒發亮的眼睛,忽然想起十二歲的小晚兒蹲在他的鐵匠鋪里,用炭筆在破布上畫鍋結構圖——那時她也這樣,眼里裝著團燒不熄的火。
“要做聽鍋器。”林晚兒抓起塊燒黑的鍋柄,“用舊鍋做基座,焊銅管引聲入耳。阿叔,你能行嗎?”
鐵匠沒說話,只是搶過鍋柄,轉身沖進石窟。
林晚兒聽見里面傳來鐵錘的脆響,一下,兩下,像母灶被敲碎時的余韻。
試制成功那晚,林晚兒獨自坐在母灶的廢墟前。
月光把聽鍋器的銅管照得發白,她將一端貼在耳上,另一端按進石縫里。
起初只有山風的嗚咽,忽然,一縷極細的顫音鉆了進來,像被揉皺的棉絮,卻分明是小滿常唱的哄睡調:“鍋兒暖,飯兒香,晚兒姐的心跳在鍋膛……”
林晚兒的手猛地捂住嘴。
眼淚順著指縫往下淌,滴在聽鍋器上,發出清脆的“叮”。
她掏出隨身的炭筆,在牛皮紙上唰唰畫起來:輕敲三下為安,連震五次為危,回旋七轉為集結……
“晚兒姐。”
韓九姑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盲繡娘的手搭在她肩上,掌心還沾著繡線的絨毛。
“我想去渡鴉嶺。”她輕聲說,“味圖譜還剩最后一卷,該讓它沾點活人的煙火氣。”
林晚兒轉頭,看見月光里,韓九姑的繡繃上,未織完的灰線正隨著山風輕輕搖晃,像在應和遠方那口小鍋里的心跳。
林晚兒的話音剛落,山風卷著幾縷艾草香撞進石窟。
韓九姑的竹杖點在青石板上,篤的一聲比往常更沉。
盲繡娘的右手攥著個繡繃,左手小指上纏著的棉線正泛著暗金——那是母灶熔毀時濺落的灰,被她悄悄收進針腳里了。
晚兒。韓九姑摸向石桌,繡繃磕在鐵鍋殘片上,最后一卷味圖譜,該跟著活人走了。她攤開掌心,絹帛上的繡紋還沾著未干的糨糊,我要去渡鴉嶺北的腌菜密道。
林晚兒的手指剛觸到那卷絹帛,便被韓九姑反握住。
盲繡娘的掌心有常年穿針留下的繭,此刻卻燙得驚人:我眼盲,但聞得見灶火的氣。
那些鍋在土里埋了七日,該有人引它們見天日。她松開手,棉線從腕間垂落,母灶灰在風里打了個旋,你留著聽,我去說。
林晚兒張了張嘴,喉間突然發緊。
她想起三日前韓九姑摸索著縫補鍋片時,指尖在哭墻土的位置停了整整半柱香——那時盲繡娘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顫動的影,像在數著什么。
此刻再看她腰間掛的空鍋,鍋沿還沾著新蹭的泥,便知這決心早生了根。
后半夜有露水,密道青苔滑。林晚兒扯下自己的綁腿,繞在韓九姑竹杖頂端,每走三十步敲三下鍋,我讓阿青在鷹嘴崖接應。
韓九姑笑了,盲眼的皺紋里浸著蜜:晚兒姐終于肯教我敲鍋了。她轉身時,繡繃上的灰線突然揚起,在月光里劃出半道銀弧——那是《灶火謠》的起調。
兩名背著空鍋的婦人從陰影里走出,一個提著浸過松油的火把,一個揣著莫七婆給的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