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盞茶,不敬神,不敬祖。我的聲音在發(fā)抖,不是因為疼,是喉頭發(fā)緊,只敬每一個跑過單、挨過餓、疼過還愿意相信的人。
掌心的豎瞳突然灼痛。
我看見千里外的揚州,小桃的繡坊亮起了燈;蘇州的繡娘把茶盞舉過染缸,靛藍的染水映著茶碗;嶺南的孩童舉著茶碗追狗,笑聲撞碎了晨霧——三十六處驛站的燈火同時炸開,像有人把銀河揉碎了撒在大地上。
林梢傳來細微的響動。
我不用看也知道是楊逍。
他的清源令我見過三次:光明頂大火時他攥著它發(fā)抖,綠柳山莊被囚時他用它刮過墻灰,昨天他站在崖下的老松樹上,那令牌在他掌心壓出了紅印。
此刻那枚青銅令牌正靜靜躺在雪地里,像塊被遺棄的舊鐵。
楊逍轉(zhuǎn)身要走,卻被個扎著歪辮子的小娃娃攔住了。
那是快腿幫李三的兒子,抱著茶碗的手凍得通紅:爹說,穿破衣服的叔叔讓我給你送茶。
楊逍的背僵了僵。
他蹲下來,指節(jié)碰了碰茶碗,又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
小娃娃急了,直接把茶碗塞進他懷里:不燙!
我用棉襖裹了一路!
茶霧模糊了楊逍的眉眼。
我看見他喉結(jié)動了動,低頭喝了一口,然后突然笑了——那是我第一次見他笑,沒有算計,沒有防備,像雪化了露出底下的青草。
斷弦?guī)熖那僖舨恢螘r變了調(diào),成了《鳳陽花鼓》的調(diào)子。
有人跟著哼,有人拍起手,雪地上漸漸聚起一圈圈跳舞的人。
周芷若站在碑前,掌心的波紋正自主發(fā)光,把字照得透亮。
我摸了摸胸口的沙漏。
沙粒在指縫間流動,還剩十一天。
足夠我去大都,去拆了那尊用活人血養(yǎng)的;足夠讓這碑上的字,跟著每一盞亮起來的燈,燒穿所有舊規(guī)矩的殼。
茶霧漫過鼻尖時,我聽見周芷若在喊我。
她舉著刻刀,碑上已經(jīng)新刻了一行小字:茶涼可溫,心死難復(fù)。風(fēng)掀起她的衣角,露出腕間未愈的刀傷——那是她昨天為了搶回誓文,和少林俗家弟子拼的。
張無忌!她笑著把刻刀拋過來,該你刻最后一個字了。
我接住刻刀。
掌心的豎瞳里,那絲微光又亮了些。
洗心崖的茶香還裹在風(fēng)里,我低頭看了眼保溫箱——里面還剩半壺茶,足夠路上喝。
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