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十四年十二月十八,寅時將盡,九州西南海域。
黎明前的海面墨黑如硯,凜冽的西北風卷起白色浪尖,發出嗚咽般的呼嘯。一支龐大的艦隊正以戰斗隊形,劈開冰冷的黑色浪濤,向著東北方向穩步航行。這正是大明東征軍的西路軍主力,由海軍提督俞咨皋掛帥,伏波伯戚鎮海為副,統轄著登萊、寧波兩大水師的精銳。
艦隊核心,是那八艘如同海上移動堡壘的“定遠級”鐵甲艦。旗艦“定遠號”的艦橋上,俞咨皋身披厚絨大氅,佇立在寒風之中,花白的須眉上已結了一層細密的霜花。他一手舉著單筒望遠鏡,不斷掃視著漆黑的海平面,另一只手下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尚方寶劍劍柄。這位與大海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老將,此刻面色沉靜如水,但微微瞇起的雙眼卻透露出獵豹般的警惕。
“提督大人,風急浪高,是否令各艦再收緊陣型?”身旁的副將低聲請示。
俞咨皋放下望遠鏡,搖了搖頭:“不必。各艦保持現有間距,了望哨增至雙崗,嚴令警戒。倭人水軍雖船破炮劣,但慣于偷襲,不可不防。”他頓了頓,聲音沉穩如鐵,“傳令‘海龍’、‘海蛟’號快艇前出二十里,擔任前方警戒。”
“得令!”
命令通過閃爍的燈語迅速傳遍艦隊。兩艘修長矯健的“海”字號新型鋼殼快艇如離弦之箭,驟然加速,艦艏劈開浪濤,很快便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它們是大明水師的新銳,航速驚人,配備連珠火箭彈巢,是艦隊靈敏的耳目和致命的獠牙。
幾乎在同一時刻,九州島薩摩藩,鹿兒島城下町,島津家府邸內燈火通明,卻彌漫著恐慌。
“消息確切嗎?明國真的舉大軍來了?”年邁的島津家家督島津忠恒聲音沙啞,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顫抖。廳內,一眾家臣面色慘白,如喪考妣。
“回家主,千真萬確!”一名渾身濕透的武士跪伏在地,氣喘吁吁地回稟,“對馬宗氏最后發來的訊息稱,明國水師遮天蔽日,巨艦如山,已突破海峽!隨后…隨后聯絡便徹底中斷了!”
“明人…他們真的來了…”另一位老家臣喃喃自語,仿佛想起了數十年前被戚家軍支配的恐懼,以及更久遠年代元寇來襲的傳說,身體不由自主地戰栗起來。
“慌什么!”島津忠恒強自鎮定,猛地一拍案幾,“我薩摩兒郎豈是貪生怕死之輩!立刻集結所有戰船!安宅船、關船、小早,全部出動!封鎖鹿兒島灣口,絕不能讓明軍輕易靠近!同時快馬通報江戶,請求將軍速發援軍!”
命令被聲嘶力竭地傳達下去。薩摩藩以及鄰近幾個藩國所有能動的船只——幾十艘大小不一的安宅船、關船以及更多的小早船,被倉促集結起來。水手和武士們懷著赴死般的悲壯心情,登上了這些以木材和勇氣打造的船只。他們大多還穿著單薄的麻衣,握著祖傳的武士刀和射程有限的鐵炮,憑借著對“神風”再度降臨的渺茫期望,亂哄哄地駛出港灣,迎向那未知而強大的敵人。他們的戰法,仍停留在接舷跳幫、白刃肉搏的時代。
辰時初刻,天光微熹。
“定遠號”艦橋,了望斗突然傳來尖銳的警鈴聲,隨即是聲嘶力竭的吶喊:“右前方!發現帆影!數量眾多!”
幾乎同時,前出的“海龍號”快艇也發回燈語信號:“遇敵艦!疑似倭軍主力,木質戰船,正向我逼近!”
所有殘存的睡意瞬間被驅散。俞咨皋眼中精光一閃,猛地舉起望遠鏡。在晨光與海霧的交織中,遠處海平面上,一片密密麻麻的帆影如同浮動的枯葉,正笨拙而頑強地向大明艦隊逼近。
“終于來了。”俞咨皋嘴角勾起一絲冷峻的弧度,“傳令!全軍備戰!各鐵甲艦呈一字戰列線,右舷對敵!裝填榴彈,測算官就位!‘海’字號各艇向兩翼散開,聽候指令!”
凄厲的戰斗警報聲響徹每一艘明軍戰艦。水兵們如同精密的齒輪,飛速奔跑就位。沉重的炮閂被拉開,黃銅彈殼裝的榴彈被推入巨大的305毫米主炮炮膛,發出沉悶的金屬撞擊聲。炮長們通過先進的測距儀,飛快地報出一連串參數,炮手們搖動方向機和高低機,粗長的炮管緩緩轉動,對準了遠方的黑點。
倭軍艦隊也發現了明軍那如山巒般龐大的鋼鐵艦影。驚恐瞬間取代了悲壯,隊形開始出現混亂。但武士道的狂熱和為主公盡忠的愚念驅使著他們,各船上的太鼓擂得震天響,幸存的關船大筒(一種簡陋的前裝滑膛炮)徒勞地試圖瞄準。
“距離,五千碼!”定遠號觀測官高聲報數。
俞咨皋面無表情:“繼續逼近。”
“四千碼!”
倭船的身影在望遠鏡中已清晰可見,甚至能看到船上武士揮舞刀劍的身影。
“進入我有效射程!倭船火炮絕無此距!”副將急切道。
俞咨皋依舊搖頭:“放近再打,力求全殲。令各艦沉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