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一個清晰而充滿自信的聲音響起,打破了短暫的沉寂。皇家銀行行長林墨白出班奏對。他年紀不過二十五六,身著特賜的緋色官袍,氣質儒雅中透著干練,與周圍傳統文官的氣質迥然不同。
“陛下,臣以為,曹總憲與李尚書所慮,乃守成持家之良言,然用于今日開拓進取之世,或略顯保守。”林墨白的聲音不高,卻邏輯清晰,條理分明,他先是對持重派表示了尊重,隨即話鋒一轉,“臣執掌皇家銀行,觀天下財富流通之勢,以為此番遠征南洋,非為消耗性支出,實為一本萬利之‘投資’!”他刻意加重了“投資”二字,引得眾人側目。
“何為投資?即以今日之投入,博取未來之更大收益!”他繼續闡述,目光炯炯,“海盜不除,商路梗阻,則東南所產之絲綢、瓷器、茶葉,無法外銷,工坊凋敝,百姓失業,市面銀根必然緊縮,稅收銳減,此乃慢性失血,日積月累,所損之巨,恐遠超一次遠征之軍費!反之,若陛下以雷霆萬鈞之勢,肅清海路,則商賈必歡呼雀躍,千帆競發,貨暢其流。屆時,關稅、商稅必將隨之激增,東南民生復蘇,市場繁榮,銀行流通亦將隨之盤活,所獲之長期收益,遠勝此次投入之軍費!此乃以戰止戰,以戰促商,以戰興國之舉!故,皇家銀行愿全力支持陛下圣斷,可提供充足之低息貸款,專項用于此次遠征軍需,確保前線將士無糧餉短缺之憂!若以投資論,此戰之回報,臣敢言,必在數倍以上!”
林墨白從金融和宏觀經濟角度給出的分析,如同一股強勁的新風,吹散了些許保守的迷霧,為主戰派提供了堅實的經濟理論支撐。他的話音剛落,早已按捺不住的衛國公張國紀立刻再次出列聲援,他這次的情緒比初次更為激動,顯然是受到了林墨白分析的鼓舞。
“陛下!林行長之言,實乃真知灼見,道出了我等商賈之心聲!”張國紀聲音洪亮,甚至帶著幾分顫抖,“商會眾商,盼王師如大旱之望云霓,如赤子之盼父母!方才李尚書言及軍費籌措之難,臣愿在此立下軍令狀!若陛下決意用兵,我皇家商會愿率先助餉一百五十萬銀元!這并非空頭許諾,商會已在內部發起‘靖海捐’,各地商號響應踴躍,旬日之內,首批五十萬銀元即可解送戶部!”他頓了頓,環視眾人,目光灼灼,“不僅如此,商會還可立刻組織得力之大型貨船三十艘,經驗豐富之水手、向導五百人,編入征南大軍序列,無償承擔部分糧草、彈藥轉運、傷員后送等后勤保障事宜!這些船只、人員皆常年行走南洋,熟悉航路、水道、島嶼、風向,乃至各股海盜的活動規律與巢穴可能所在!他們可為大軍充當耳目,引航開路,以期達到以戰養戰,速戰速決之效!陛下,此乃利在當代,功在千秋之壯舉!絕非僅僅為了追回損失,更是為了打通我大明通向四海之黃金水道,為了我朝商旅日后能揚眉吐氣,橫行四海而無懼!臣,張國紀,再此泣血懇請!”
張國紀這番具體而極富擔當的表態,如同在沸騰的油鍋中潑入了一瓢冷水,瞬間讓整個朝堂炸開了鍋。一百五十萬銀元助餉!三十艘貨船!五百熟手!這是實實在在的力量,是真金白銀的投入,瞬間將許多持重派關于“耗費巨大”、“勞民傷財”的論點擊得粉碎。許多原本中立的官員,眼神也開始發生了變化。
這時,工部尚書宋應星出列,他的發言帶著技術官員特有的嚴謹和自信,進一步消除了后勤保障方面的疑慮:“陛下,臣掌工部與天工院,可向陛下及諸位同僚保證,此次遠征所需之一應軍械物資,絕無后顧之憂!”他語氣平穩,卻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目前,‘龍吟’級主力戰艦已建成下水十二艘,另有八艘可在兩月內完工交付;各型輔助戰船、運輸船皆儲備充足。天工院下屬各廠,新式火炮、彈藥庫存充盈,足以支撐一場高強度、長周期的海上戰役。飛艇可投入實戰者已有五艘,載重、航程皆經反復驗證,可用于偵察、通訊乃至轟炸。只要預算、物料充足,工部與天工院定能保障軍前供應,絕不拖沓!至于跨海航行、登陸作戰可能遇到之技術難題,天工院亦已組織精干人手成立‘南洋戰事技術支援司’,匯集航海、水文、氣象、醫藥等方面之專家,可隨時為大軍提供技術支持,竭力降低非戰斗減員。”
宋應星的保證,鏗鏘有力,從技術層面給了主戰派又一強心劑。
一直凝神靜聽的文淵閣大學士徐光啟,此刻緩緩出班。他學識淵博,貫通中西,尤其精于西學、農政與兵事,聲音溫和而富有理性,在朝中素有清望:
“陛下,臣以為,今日之議,當跳出一時之耗費與風險,權衡長遠之國運利弊。”他先定下基調,然后緩緩道,“南洋于我大明,不僅關乎眼前商路財賦,更關乎帝國未來之生存空間與發展方向。西夷東來,其勢洶洶,憑借者,無非船堅炮利,控扼海路。其商船即戰船,商人即戰士,所求者,無非壟斷貿易之巨利。我大明若想長治久安,若想與西洋諸國平等交往,乃至開拓萬里波濤,殖產興業,傳播華夏文明,非掌握海權不可!此次征伐南洋海盜,可視為我大明直面西夷挑戰,爭奪海權之關鍵一步,意義遠超剿匪本身。至于錢糧耗費,林行長、張國公已言其利,若能以戰促商,以戰固海,則今日之投入,必能換來日后百倍之收益,為我朝開啟一海洋盛世之大門。當然,曹公等所言風險亦需謹記,需在方略、后勤、選將上任賢用能,力求萬全,盡可能降低損耗與風險,但絕不能因懼風險而錯失良機。”
徐光啟從更宏觀的“海權”與“未來”角度闡述,將一場剿匪戰爭提升到了文明競爭和國運抉擇的高度,其視野之開闊,令在場許多官員為之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