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御花園的桂花開的特別稠,香氣甜得發(fā)膩,熏得人頭暈。我坐在石凳上,
手里捧著李玄宸親手遞過來的青玉碗。碗里是琥珀色的藥湯,氤氳著熱氣,
散發(fā)出一種熟悉的、令人作嘔的甜腥氣。林晞微就站在他身邊,穿著簇新的宮裝,
發(fā)髻上插著那支我母親留給我的點翠步搖。她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
聲音柔得像春日里的柳絮:“姐姐,快喝了吧,這是王爺費了好大功夫?qū)淼姆阶?,喝下去?/p>
你這心口疼的宿疾就能根除了。”心口疼?我看著碗里倒映出的自己蒼白憔悴的臉,
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那根本不是病,是毒!是這對狗男女,
我的夫君厲王李玄宸,和我視若親妹的好友林晞微,日復一日,親手給我喂下去的慢性毒藥!
喉嚨發(fā)緊,胃里翻江倒海。我想把碗砸了,想撲上去撕爛林晞微那張?zhí)搨蔚哪槪?/p>
想問問李玄宸,我蘇家傾盡家財助他登位,我蘇燼暝十年真心相付,
怎么就換來一碗穿腸毒藥?可全身的力氣都像被抽干了,手指連蜷縮一下都做不到。那毒,
早已侵蝕了我的筋骨,麻痹了我的神經(jīng)。我只能眼睜睜看著,
看著李玄宸眼中那點僅存的、或許是看一個將死之人的憐憫徹底消失,只剩下冰封的漠然。
“喝了吧,清瀾?!彼_口,聲音低沉,毫無波瀾,像是在命令一個不相干的下人。清瀾,
我的閨名,從他嘴里叫出來,此刻像淬了冰的針,扎得我耳朵生疼。
以前他總愛叫我“阿暝”,帶著點戲謔的親昵。他用的是“清瀾”,不是“阿暝”。
這生疏的稱呼,就是給我的最后通牒。林晞微適時地嘆了口氣,帶著哭腔:“姐姐,
別讓王爺擔心了??旌攘税?,喝了就好了。”她往前湊了半步,
那股子廉價的脂粉味混著桂花的甜膩,熏得我眼前發(fā)黑。碗沿觸碰到我的嘴唇,
溫熱的藥氣直往鼻子里鉆。那味道,我太熟悉了。過去幾個月,每一次“心絞痛”發(fā)作,
他們都會端來這樣一碗“救命藥”,看著我喝下去,然后我的身體就更虛弱一分。這一次,
大概就是終結了。反抗不了。我閉上眼,任由那滾燙的、帶著死亡氣息的液體灌進喉嚨。
灼燒感一路向下,五臟六腑像是瞬間被丟進了油鍋里煎熬,劇痛讓我猛地弓起了身子,
手里的碗“哐當”一聲摔在青石板上,四分五裂。“呃……”腥甜的鐵銹味涌上喉頭,
我控制不住地嘔出一大口黑血,濺在潔白的石階上,像一幅猙獰的畫。
黑暗吞噬意識的前一秒,我看到李玄宸別開了臉,眉頭微蹙,似乎嫌惡那骯臟的血污。
而林晞微,她飛快地掏出一方絲帕,掩住口鼻,那雙漂亮的杏眼里,清晰的,
是再也藏不住的得意和解脫。真可笑。到死,才看清枕邊人是豺狼,身邊人是毒蛇。蘇燼暝,
你可真是蠢透了。我以為我死了,死得透透的。可偏偏,又睜開了眼。
入眼是熟悉的煙霞色鮫綃帳頂,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苦澀的藥味,
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屬于李玄宸身上的冷冽松香。我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