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nèi)的空氣,因蕭承稷那句滿含殺意的話而變得粘稠。燭火搖曳,將每個(gè)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扭曲地投在地面上,如同伺機(jī)而動的鬼魅。
蕭承稷粗重的呼吸聲是唯一的聲響,他死死盯著輪椅上的蕭云庭,那雙曾經(jīng)充滿父愛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君王的審視與冰冷的怒火。
蕭云庭坦然地回視著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枚狼牙的輪廓。狼牙的尖端溫潤而堅(jiān)硬,隔著布料傳來熟悉的觸感,如同那個(gè)人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給了他無窮的鎮(zhèn)定。
拓跋烈,等我。等我將這宮中最骯臟的膿瘡親手剜去,我們就離那片朗朗乾坤更近一步了。
就在這時(shí),殿外傳來劉福全那尖細(xì)又帶著顫抖的通報(bào)聲。
“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駕到?!?/p>
話音未落,一陣環(huán)佩叮當(dāng)?shù)穆曧懹蛇h(yuǎn)及近?;屎笠簧碚t色宮裝,頭戴鳳冠,妝容精致,儀態(tài)萬方地走了進(jìn)來。太子蕭云啟跟在她身后,臉色蒼白,眼神躲閃,不敢與上首的皇帝對視。
皇后一踏入御書房,便看到了跪在地上的黑衣殺手,以及空氣中尚未散盡的血腥味。她眼底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驚慌,但旋即被完美的演技所掩蓋。
她快走幾步,撲通一聲跪倒在蕭承稷面前,鳳冠上的珠翠隨之劇烈搖晃。
“陛下!”皇后的聲音帶著哭腔,淚水說來就來,順著保養(yǎng)得宜的臉頰滑落,“陛下深夜急召,可是臣妾與啟兒做錯(cuò)了什么?您如此大動干戈,臣妾……臣妾這心里實(shí)在是害怕?。 ?/p>
她一邊哭訴,一邊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一旁靜坐的蕭云庭,話里有話地說道:“陛下,您是知道的,臣妾與啟兒一向安分守己,絕不敢有半分逾矩。若是有什么小人在您面前搬弄是非,離間我們夫妻父子之情,您可千萬不要聽信??!云庭他……他自小就與臣妾不親近,如今腿腳不便,性子愈發(fā)孤僻,許是……許是受了什么蒙蔽,才說出些胡話來,您可要明察啊,陛下!”
這一番話說得是聲淚俱下,情真意切,既把自己和太子摘得干干凈凈,又將所有矛頭都指向了蕭云庭,暗指他挑撥離間,其心可誅。
太子蕭云啟也跟著跪下,哆哆嗦嗦地磕頭:“父皇明鑒!兒臣……兒臣與母后絕無二心!”
蕭承稷看著在他面前演著夫妻情深、母子無辜的兩個(gè)人,胸中的怒火幾乎要燒穿他的理智。他沒有說話,只是用一種看死人的眼神,冷冷地看著皇后。
皇后被他看得心中發(fā)毛,哭聲也漸漸小了下去,有些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膝蓋。
“演完了?”蕭承稷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皇后一愣:“陛下,您……您這是什么意思?”
“朕問你,演完了嗎?”蕭承稷猛地一拍龍案,案上的奏折被震得跳了起來。
“嘩啦——”
一疊厚厚的賬冊被他狠狠地甩在了皇后面前,紙張散落一地,上面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和朱筆批注,刺得人眼睛生疼。
“皇后,你掌管后宮多年,這就是你給朕的交代?”蕭承稷指著地上的賬冊,每一個(gè)字都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的,“軍械采買,河工修繕,賑災(zāi)糧款……你的手,伸得夠長的啊!你和你那好哥哥,把國庫當(dāng)成你們家的錢莊了嗎?”
皇后看著那些熟悉的賬目,臉色瞬間煞白。她知道貪墨的事情瞞不住,但沒想到蕭承稷會查得這么快,這么徹底!
但她畢竟是做了多年皇后的人,心性遠(yuǎn)非尋常女子可比。短暫的慌亂過后,她立刻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
“陛下,您冤枉臣妾了!”皇后撿起一本賬冊,雙手顫抖地呈上,“臣妾承認(rèn),是臣妾治下不嚴(yán),才讓那些刁奴蒙蔽了視聽!臣妾與啟兒,對此事毫不知情?。∥覀円彩鞘芎φ撸 ?/p>
她轉(zhuǎn)向太子,厲聲問道:“啟兒,你告訴父皇,這些賬目,你可曾經(jīng)過手?”
蕭云啟早已嚇得魂不附體,聞言拼命搖頭:“沒有!兒臣沒有!父皇,兒臣真的不知道!都是……都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張!”
“陛下您看!”皇后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啟兒還是個(gè)孩子,他哪里懂得這些!定是那些狗奴才,仗著臣妾和太子的名頭在外為非作歹!陛下,臣妾愿意!臣妾愿意拿出所有私庫,填補(bǔ)這些虧空!只求陛下明察,還臣妾與啟兒一個(gè)清白!”
她這番話,將所有罪責(zé)都推給了下人,又?jǐn)[出深明大義、愿意彌補(bǔ)過錯(cuò)的姿態(tài),不可謂不高明。
若只是貪墨,或許蕭承稷還會念在夫妻情分和太子顏面上,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然而,一直沉默的蕭云庭,卻在這時(shí)緩緩地開了口。
“母后真是深明大義?!彼穆曇艉茌p,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gè)人的耳朵里,“只是,不知道母后的私庫,夠不夠填補(bǔ)那些無辜枉死之人的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