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贊的身體幾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與老夫何干?”
“當然有關系?!笔捲仆ビ纸o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地說道,“當年,林家軍三十萬將士的軍餉,是你戶部劃撥,經由太子一手操辦,最終送到北疆的。如今,太子倒了,這筆舊案,父皇已經下令重審。劉大人,你說,這案子查到最后,會查到誰的頭上?”
劉贊冷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王爺既然能扳倒太子,想給老夫安個罪名,還不是易如反掌?”
“不,你錯了?!笔捲仆u了搖頭,“我不需要給你安罪名。我只是來告訴你一個事實。南疆秦越,已經兵諫了。三萬南疆軍,隨時可能揮師北上。父皇現在,需要一個足夠分量的人頭,去平息南疆的怒火,去告慰林家軍的在天之靈?!?/p>
他頓了頓,看著劉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太子是皇子,父皇或許會保他??赡隳兀縿⒋笕耍阌X得,你的項上人頭,夠不夠分量?”
劉贊的臉色終于變了,嘴唇開始哆嗦。
蕭云庭仿佛沒有看見,繼續自顧自地說著:“我從北疆回來,那里真冷啊。冬天的雪,能沒過膝蓋。我親眼看到,那些林家軍的將士,穿著單薄的衣衫,在冰天雪地里巡邏。他們的手腳都生了凍瘡,爛得不成樣子??伤麄儧]有一句怨言?!?/p>
“你知道他們吃什么嗎?摻了沙子的米,還有發霉的野菜??删退闶沁@樣,他們打起仗來,依舊是大蕭最勇猛的戰士。他們守著國門,護著京城里你我這樣的人,可以安享榮華?!?/p>
“可最后呢?三十萬人,一把火,燒得干干凈凈。連一塊完整的骸骨都找不到。”
蕭云庭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劉贊的心上。
“劉大人,你家學淵源,也是讀圣賢書長大的。你午夜夢回的時候,難道就聽不見那三十萬冤魂在哭嚎嗎?你貪墨的那些銀子,換來的錦衣玉食,穿在身上,吃進嘴里,難道就不會覺得燙得慌嗎?”
“別說了!”劉贊突然嘶吼起來,渾濁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你別說了!”
“為什么不說?”蕭云庭步步緊逼,“太子用那些軍餉,結黨營私,豢養私兵,圖謀不軌。而你,劉大人,就是他最得力的幫兇!你幫他做的每一筆假賬,都變成了插在林家軍將士心口上的刀子!”
“你胡說!我沒有!”劉贊的聲音尖利而心虛。
“有沒有,你我心知肚明。”蕭云庭端起酒杯,再次一飲而盡,烈酒入喉,他的眼神卻愈發清亮,“劉大人,我今天來,不是來審你的。我只是來給你一個選擇。”
他從懷中拿出早已備好的紙筆,放在地上。
“寫下來。把你知道的,所有參與此事的人,他們的罪證,全都寫下來。我可以向你保證,禍不及家人。你的兒子,你的孫子,都可以安然無恙地活下去。劉家的香火,不會斷?!?/p>
“若是我不寫呢?”劉贊喘著粗氣問道。
“不寫?”蕭云庭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絲憐憫,“那也簡單。明天,重審的案子就會查到你頭上。畏罪自殺,還是滿門抄斬,你自己選。哦,對了,忘了告訴你,你的長子,如今在吏部任侍郎,你的小孫子,今年剛滿六歲吧?真是個可愛的年紀。”
赤裸裸的威脅。
劉贊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了,他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渾濁的眼淚順著臉上的皺紋流了下來。
他知道,他沒得選。
從他踏上太子那條船開始,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蕭云庭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耐心地等待著。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牢房里只剩下劉贊沉重的呼吸聲。
終于,他顫抖著伸出手,拿起了地上的毛筆。
“我……我寫……”
蕭云庭的臉上,沒有絲毫得意的神色。他只是平靜地看著劉贊,將食盒里剩下的那碟醬牛肉推了過去。
“寫之前,吃點東西吧。上了路,也做個飽死鬼?!?/p>
劉贊看著那碟牛肉,突然放聲大哭。他一邊哭,一邊抓起牛肉,狠狠地塞進嘴里,仿佛要將所有的悔恨與恐懼,都一并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