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的風,與京城截然不同。
它不似京城的風那般溫柔,帶著御花園的香氣;也不似權力場上的風那般無形,殺人于無聲。朔州的風是直接的,粗暴的,裹挾著沙礫與草根的氣息,像是要把人骨頭縫里的油水都刮出來。
巡查團的車隊,就在這樣的風中,抵達了朔州邊境的第一個驛站,望月驛。
驛站的名字頗有幾分詩意,但眼前的景象卻是十足的敗落。
驛站的圍墻塌了半邊,用些歪歪扭扭的木柵欄勉強補上。主屋的房頂上破了幾個大洞,露出黑漆漆的椽子。旗桿上光禿禿的,別說代表朝廷的旗幟,連根布條都沒有。
戶部侍郎趙琦,二皇子蕭云瑞的心腹,掀開馬車的簾子,只看了一眼,臉色便沉了下來。
他跳下馬車,錦繡官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與這破敗的景象格格不入。
『這就是朔州的驛站?』趙琦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質問的意味,『連個出來迎接的人都沒有?七王爺就是這么對待朝廷欽差的?』
他身邊的幾個官員也紛紛附和。
『簡直是目無王法!』
『我等奉皇命而來,代表的是天子顏面,他蕭云庭竟敢如此怠慢!』
『看來這朔州,已經成了法外之地了!』
李綱端坐在馬上,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他沒有說話,但緊抿的嘴唇顯示出他內心的不悅。
張承則從另一輛馬車下來,他沒有急著發表意見,而是仔細打量著這個驛站。他的目光在那些新補上的木柵欄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看地上被清掃過的痕跡。
就在趙琦準備再次發難時,主屋那扇破舊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老兵走了出來。
他約莫五十多歲,身材不高,但站得筆直。左邊的袖管空蕩蕩的,隨著風擺動。臉上滿是刀疤和皺紋,一雙眼睛卻很亮,像是草原上的鷹。
他走到眾人面前,不卑不亢地行了個軍禮。
『朔州邊驛守兵,獨臂老韓,見過各位大人?!?/p>
趙琦冷哼一聲,用馬鞭指著老兵的鼻子。
『你就是此地的主事?為何見到欽差隊伍,不行跪拜大禮?為何驛站殘破至此,無人修繕?七王爺的人,就是這般規矩嗎?』
老韓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
『回大人的話。第一,殿下有令,朔州軍民,上跪天地君親,下跪黎民百姓,除此之外,見官不跪,以保我朔州軍民的骨氣?!?/p>
『第二,驛站殘破,是因為去歲冬日雪大,壓塌了。如今春耕繁忙,人手都去了田里,還沒來得及修。殿下說了,讓百姓吃飽肚子,比修個給官大人歇腳的屋子更重要?!?/p>
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卻句句都在打趙琦的臉。
趙琦氣得臉色發青。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刁民!好一個體恤百姓的七王爺!』他怒極反笑,『本官倒要看看,你們是怎么讓百姓吃飽肚子的!來人,本官餓了,讓驛站準備接風宴!我倒要看看,七王爺治下的接風宴,是何等模樣!』
他身后的官員們也跟著起哄,他們一路從京城而來,早就吃膩了官驛的標準飯菜,正想借機發作。
老韓聞言,臉上露出一絲為難。
『回大人,驛站小,也窮,備不下什么接風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