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的空氣,因為拓跋烈那句輕飄飄的話而變得粘稠。
那杯酒,在蕭云庭的指尖,似乎真的不燙了。可這份涼意,卻悉數轉移到了欽差大人張承的身上,從他的官靴,一路蔓延到他的天靈蓋。
張承的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已經匯成了溪流,順著他僵硬的臉頰滑落,滴在他深色的官袍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他感覺自己不是站在王府的大殿里,而是站在朔州邊境最高的烽火臺上,往前一步是萬丈深淵,退后一步是狼群環伺。
蕭云庭的目光平靜地落在他身上,那份“誠懇”與“為難”依舊掛在臉上,可張承此刻看去,只覺得那張溫和的笑臉背后,藏著一把已經出鞘的刀。
“會審?”張承的喉嚨里擠出這兩個字,聲音干澀得像是兩塊砂紙在摩擦。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混亂的思緒重新運轉起來。他是御史,是欽差,是官場里摸爬滾打幾十年的老油條。他不能慌,絕對不能慌。程序,對,只有程序能救他!
“王爺,萬萬不可!”張承猛地抬起頭,臉上擠出一副憂國憂民的凝重表情,聲音也拔高了八度,充滿了大義凜然的味道。
“此事牽涉邊軍走私兵甲,意圖謀逆,乃是動搖國本的滔天大案!按照我大夏律例,此等案件,絕非地方王府可以審理,更非下官一介欽差可以專斷!”
他往前走了一步,仿佛是為了增加自己話語的分量,唾沫星子都飛濺了出來。
“此案,必須立刻封存所有證據,由下官親筆書寫奏章,以八百里加急的形式,火速上報京城!而后,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會審,方能定奪!王爺,您身負嫌疑,更應該避嫌,以示清白啊!”
這一番話說得是滴水不漏,句句都站在“國法”和“規矩”的制高點上。
不審,不是他張承怕事,而是國法規定不能審。
上報,不是他張承推諉,而是為了彰顯程序的正義。
甚至最后還“貼心”地提醒蕭云庭要“避嫌”,簡直是將一個忠心耿耿,恪盡職守的朝廷命官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說完,他微微挺起胸膛,看著蕭云庭,等待著對方的反應。他相信,只要是皇子,只要還想在這套規則里玩,就不可能公然踐踏三法司的權威。
蕭云庭聽完,臉上的“為難”之色更重了。
他點了點頭,似乎是被張承的“正氣”所折服。
“張大人所言極是,是本王考慮不周了。”他長嘆一聲,語氣里充滿了自責,“您說得對,此事體大,理應由三法司會審,方能給陛下一個最公正的交代。本王……確實應該避嫌。”
聽到這話,張承心里那塊懸著的巨石,總算是落下了一半。他暗自松了口氣,看來這個廢王還算識大體,知道規矩。
然而,他這口氣還沒松到底,蕭云庭的話鋒卻陡然一轉。
“只是……”蕭云庭皺起了眉頭,臉上浮現出一種“深深的憂慮”,“張大人,您看,這朔州城,距離京城,快馬加鞭不眠不休,也要十天半個月吧?”
張承一愣,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路途遙遠,確是如此。”
“是啊,太遠了。”蕭云庭的目光轉向了殿外那個被魏延親兵死死按住的活口,聲音幽幽地響起,“張大人請看,這個人證,已是身受重傷,氣息奄奄。這一路上舟車勞頓,風餐露宿,萬一……我是說萬一,他要是沒撐到京城,在半路上‘不慎’暴斃了,那可如何是好?”
張承的心猛地一跳。
蕭云庭仿佛沒有看到他的臉色,又將目光移向了那些被繳獲的兵器甲胄。
“還有這些物證,嶄新的制式兵器,數量如此龐大。這一路押送,山高水長,萬一再遇到一伙不怕死的匪徒,又或者哪個環節出了點疏漏,讓這些物證‘不慎’丟失了……張大人,您說,到了那個時候,人證沒了,物證也丟了,我們拿什么去向陛下交代?”
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句句都敲在張承的心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