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被二囡抱得緊緊的,感受著懷里那小身軀因哭泣而劇烈的顫抖,聽著那令人心碎的哭聲,他自己的眼眶也瞬間紅了,鼻尖酸澀難忍。他下意識地環抱住二囡,抬起頭,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向李二。
李二看著緊緊相擁的兩人,尤其是哭得幾乎喘不上氣的女兒,這個鐵打的漢子眼眶也微微泛紅,但他狠下心來,上前一步,粗糙的大手用力,卻又不失溫柔地,一點點將二囡從李三懷里拉開。
“二囡!聽話!”李二的聲音帶著一絲嚴厲,更多的卻是壓抑著的痛苦。
“不!我不!阿耶壞!壞!”二囡拼命掙扎,小手死死攥著李三的衣角,哭得聲嘶力竭,小臉憋得通紅。
最終,那小小的手指還是被一根根掰開。李二將哭得幾乎虛脫的二囡緊緊抱在懷里,任由她的拳頭無力地捶打著自己的胸膛,小臉埋在他頸窩,哭聲變成了壓抑的、令人心碎的嗚咽。
李二不再看李三,或者說,是不敢再看。他側過頭,深吸一口氣,指向桌上那碗已經微涼的肉湯,聲音硬邦邦地說道:“喝了它,路上擋餓。”
然后,他指向院落外那條通往村外、蜿蜒進入更深山林的崎嶇小路:“走!一直沿著前路走,不要停!不要管任何沿途的風景,不要試著去接觸任何人,任何事!記住俺的話!”
每一個字,都像錘子砸在李三心上。他看著在李二懷里哭泣的二囡,看著二哥那決絕而痛苦的側臉,知道自己再問什么都是徒勞。一種巨大的、被拋棄的茫然和悲傷席卷了他。
他顫抖著手,端起那碗肉湯,仰頭,如同飲下最苦的膽汁,混雜著自己咸澀的淚水,一飲而盡。湯已涼,卻仿佛帶著一股力量,支撐住他幾乎要軟倒的身體。
他放下碗,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生活了幾個月的家,看了一眼那低矮的屋舍,那熟悉的院落,還有那在兄長懷中哭泣的、小小的身影。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最終,他猛地轉身,踏出了院門,走上了那條李二所指的、未知的前路。
他沒有回頭,因為他怕一回頭,就再也邁不動腳步。他只能聽著身后二囡那漸漸遠去的、撕心裂肺的哭聲,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在他的靈魂上。
淚水模糊了視線,他沿著村中的小路奔跑起來,腳步踉蹌,卻不敢停歇。熟悉的土坯房、閑聊的村民(他們看到他狂奔流淚的樣子,都投來驚訝和疑惑的目光)、嬉戲的孩童、那口甘甜的水井……所有生活了幾個月的痕跡,都在他淚眼婆娑中飛速倒退,變得模糊,最終被甩在身后。
他跑過了村口那棵巨大的、據說已有數百年樹齡的古老槐樹,跑過了他與二囡抓魚的那條如今看來危機四伏的小溪,跑過了他與李二一同勞作過、灑下過他無奈汗水的田埂……
一切熟悉的景象都在迅速遠離,如同退潮般從他生命中剝離。前路,是更加茂密、更加幽深、充滿了未知與危險的山林,灰蒙蒙的天空壓得很低,仿佛預示著他那茫然未卜的前程。
他就這樣一路奔馳,一路流淚,沖出了這個給予他短暫安寧、卻又將他無情推開的村子,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蜿蜒山道的拐角處,融入了那一片蒼茫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綠色與灰蒙之中。
離別,來得如此突然,如此決絕,不留一絲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