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銘終于講完了,感覺喉嚨都有些干澀。他端起已經微涼的茶水,一飲而盡。
靜室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青燈燈花偶爾爆開的輕微噼啪聲。
李世民久久沒有說話,他目光低垂,看著杯中沉浮的茶葉,仿佛在消化著這浩瀚的信息,又仿佛在透過這信息,思考著更深層次的東西。
最終,他再次輕輕嘆了一口氣,這一聲嘆息,比之前更加悠長,帶著一種看盡繁華與落寞后的釋然,也帶著一絲時間緊迫的無奈。
“光怪陸離,匪夷所思……卻又,合情合理。”他低聲評價道,隨即抬起頭,目光溫和而坦誠地看向蘇銘,“三弟,時間……終究是不多了。”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柔和,帶著一種兄長對弟弟的寵溺與最后的縱容:“二弟(他用了更親近的稱呼),如果你還有什么想問的,想問這百萬年的故事,想問二哥這一生,或是其他任何事……就問吧。趁阿兄還在,還能與你說道說道。”
蘇銘看著二哥那平靜而包容的眼神,感受著他話語中那毫不掩飾的“時日無多”的意味,只覺得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無邊的酸澀瞬間涌上鼻腔眼眶,讓他幾乎要落下淚來。
他強忍著翻騰的情緒,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平復下來。他知道,此刻的淚水毫無意義,只會讓二哥更加放心不下。
他有很多問題想問。想問百萬年來那些波瀾壯闊的征戰,想問他是如何平衡朝堂治理這浩瀚人族,想問他對子女、對長孫皇后的那些遺憾與思念……
但最終,所有的問題都匯聚成了一個,一個他最為不解,也最為二哥感到不甘的問題。
他抬起頭,直視著李世民的眼睛,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哥……”他用了最原始的稱呼,“你……你如此強大,帶領人族走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威震萬族百萬載……你,你究竟……為什么會死亡?”
他不理解!如此強大的存在,近乎神明,掌控法則,壽元無盡似乎才是常理!為何依舊敵不過歲月?為何依舊要走向消亡?
聽到這個問題,李世民先是微微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了一個有些復雜,又帶著幾分釋然的笑容。那笑容里,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只有一種勘破本質的了然。
“傻小子。”他搖了搖頭,語氣帶著一絲好笑,又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滄桑,“死亡,是天地間最公平的法則之一。即便是帝皇,號稱萬歲,與國同休,但……也有被歲月逼到歸去的那一刻。”
他端起茶杯,看著杯中倒映的、自己已然不再年輕的容顏,緩緩道:“這百萬年來,我帶領人族南征北戰,與萬族爭鋒,看似風光無限,但每一次大戰,尤其是早期那些關乎人族存亡的惡戰,哪一次不是游走在生死邊緣?哪一次不是透支生命本源,燃燒皇道氣運去搏殺?”
“那些暗傷,那些道基的損耗,早已深入骨髓,與我的生命融為一體。”他的語氣很平靜,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能活到如今,撐過百萬載歲月,看著人族一步步強盛起來,未曾在我手中衰落……這本身,已經是得了天地造化,是莫大的幸運了。”
他看向蘇銘,眼神清澈:“況且,你看那草木,一歲一枯榮。你看那星辰,亦有誕生與寂滅。這天地萬物,皆在輪回之中。強求永恒,反倒落了下乘,失了自然之道。我李世民這一生,快意恩仇,守護了想守護的,做到了想做到的,已然無憾。如今順應自然,安然歸去,有何不好?”
蘇銘聽著二哥平靜的敘述,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他明白了,二哥的強大,并非毫無代價。那百萬年的太平,是人皇以自身根基、以無數次生死搏殺換來的!他的隕落,并非敗給了某個具體的敵人,而是敗給了時間,敗給了為了守護族群而積累的無數沉疴舊傷!
“可是……二哥……”蘇銘聲音哽咽,“你就不能……就不能想想辦法嗎?以你的能力,以人族的資源……哪怕只是多撐一些年歲……”
李世民看著蘇銘那急切而悲傷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溫情,他笑了笑,沒有直接否認蘇銘的話,卻也沒有點頭答應。
他只是伸出手,再次輕輕拍了拍蘇銘的手背,那動作帶著安撫,也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好了,三弟。”他的聲音溫和卻堅定,“生老病死,乃是天道。強逆而行,未必是福。我的路,已經走到了盡頭。而你的路……還很長。”
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但那沉默的態度,已然說明了一切。
他接受了自己的結局,并且,坦然以赴。
靜室之內,茶香依舊,青燈如豆。兄弟二人對坐,一人已看盡百萬年風云,即將走向終點,平靜而釋然;一人身負血海深仇與時空之謎,前路漫漫,悲傷而不舍。
這短暫的、跨越了時空的相聚,在這靜謐的一刻,顯得如此珍貴,又如此令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