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靜隅,兄弟夜話
周遭那加速流轉了百萬載的輝煌與滄桑,如同退潮般悄然散去。喧囂的皇城、肅殺的軍陣、覬覦的萬族、以及那城頭之上垂暮卻依舊威震八方的身影……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虛無的光影碎片,最終歸于一片純粹的、溫暖的靜謐。
蘇銘發現自己不再是一個被固定住的“觀眾”,而是重新擁有了踏足實地的感覺。他身處一間雅致而簡樸的靜室之中,陳設古樸,一桌一榻,幾卷書冊,一盞青燈如豆,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將不大的空間照亮。這里沒有皇城的恢弘,卻有一種讓人心神安寧的力量,仿佛隔絕了外界所有的紛擾與時光的流逝。
而在他面前,坐著一個人。
不再是那城頭之上白發蒼蒼、行將就木的枯槁形象,而是……一個有血有肉,面容依稀可見當年山村中那份質樸堅毅,卻又沉淀了無盡歲月智慧與威嚴的李世民。
他穿著一身簡單的玄色常服,未戴冠冕,頭發也只是隨意地用一根木簪束起,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眼角的皺紋雖在,卻不再顯得刺目,反而像是歲月刻下的勛章。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蘇銘的肩膀,動作自然,帶著兄長對弟弟的親昵,那手掌溫暖而有力,傳遞著真實的觸感。
“三弟。”他開口,聲音平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依舊沉穩,“看你這樣子,像是被那百萬年的光景嚇到了?”
蘇銘張了張嘴,喉嚨有些發緊,百萬年的帝皇生涯,無數次的生死搏殺,治理浩瀚人族的殫精竭慮……這一切濃縮在短暫的加速觀影中,帶給他的沖擊是無與倫比的。他看著眼前這位既是記憶中淳樸二哥,又是人族至高皇者的存在,心情復雜到了極點。
“二哥……”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這兩個字。
李世民笑了笑,示意他在對面的蒲團上坐下。他自己也隨意地坐了下來,姿態放松,毫無帝皇的架子,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在靠山屯的院子里,兄弟二人閑話家常的時候。
他抬起頭,目光似乎透過了靜室的屋頂,望穿了那無盡的蒼穹,眼神中帶著一絲深邃的感慨與難以完全放下的牽掛。
“時光……真是不饒人啊。”他輕輕嘆道,語氣中并無太多悲涼,更像是一種陳述事實的平靜,“我已經老了,真的老了。”
他的目光收回,落在蘇銘臉上,那眼神深邃如星海:“可是,三弟,你看,這人族的天,還是得有人……撐得起來啊。”
這句話很輕,卻重逾萬鈞。蘇銘明白,這不僅僅是責任,更是融入骨血的本能。即便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心心念念的,依舊是這片他守護了百萬年的土地和億兆子民。
李世民似乎不想讓氣氛過于沉重,他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蘇銘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清茶,茶香裊裊,沁人心脾。
“好了,不說這些了。”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向蘇銘,眼中帶著一絲好奇與追憶,“再給二哥講講吧,講講你那個‘后世’的故事。百萬年太久,許多細節,我在百年前……便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他說的平淡,但蘇銘卻能感受到那平淡之下,是對另一種截然不同文明圖景的探尋,或許,也是在這漫長生命盡頭,對“新鮮”事物的一種本能渴望。
蘇銘心中一酸,用力點了點頭。
“好的,二哥。”
這一次,他講述得更加細致。不再是上次對坐飲酒時那般概括,而是將自己記憶中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一點點地鋪陳開來。
他從那林立如森林、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講起,描述鋼鐵玻璃構筑的城市叢林,以及其中川流不息、如同甲蟲般的汽車洪流。他講到覆蓋全球的網絡,信息如何以光速傳遞,人們足不出戶便可知天下事,甚至隔著萬里之遙也能如同面對面般交談。他講到能載人翱翔天際、朝發夕至的飛機,講到潛入深海探索奧秘的潛艇,講到射入星空、窺探宇宙的望遠鏡……
他講到那個時代普通人的生活。不再需要像遠古人族這般依靠個體偉力與天地、與萬族搏殺,而是依靠集體的智慧與科技的力量,創造出了相對安定(至少在末世前)的生活。人們學習、工作、娛樂,為了生計奔波,也為了夢想努力。雖然也有紛爭,也有不公,但整體上,那是一個秩序相對完善,物質相對豐富的時代。
他也講到了那個時代的缺憾。環境的破壞,資源的爭奪,人心的浮躁,以及……最終導致一切崩塌的末世降臨。他將喪尸病毒的爆發,秩序的崩潰,人性的掙扎,以及自己重生、掙扎、建立勢力,最終卻失去一切的經歷,都娓娓道來。
他講得很慢,很細致,仿佛要將那個已經逝去的、屬于他的時代的每一個剪影,都烙印在這位跨越了百萬年時光的兄長心中。
李世民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他時而因聽到奇妙的科技而眼中閃過驚異的光芒,時而因聽到人性的陰暗與末世慘狀而微微蹙眉,時而又因蘇銘講述自身經歷時的痛苦與堅韌而流露出心疼與贊賞。
他就這樣聽著,像一個最耐心的聽眾,沉浸在這段來自遙遠未來、與他所處時代截然不同的文明史詩之中。
時空靜隅,兄弟夜話
良久,良久。
蘇銘終于講完了,感覺喉嚨都有些干澀。他端起已經微涼的茶水,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