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燈在水中睜大眼,看見黑暗山林中沖出的兵馬,聽到了疾厲的弓箭破空聲。
駿馬飛快,剎那間當先的人已到了水潭邊。
暗夜天光下,她在水中撲騰,看不清對方面容,但那逆光中冷厲如刀又逼灼如火的目光,讓她在瞬間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宮變那一刻。
臨淮王,他來了。
三年前年少的臨淮王已經不可一世,如今他比當年更為挺拔昂藏,目光瞥過在水中掙扎的她,跳下馬大步邁向水潭。
身后幾個善水的士兵立即跳下潭,帶他們游回到岸邊。
千燈虛弱脫力,正在恍惚靠岸之際,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她只覺整個人如同飛騰而起,隨即被臨淮王從水中提起,濕漉漉地丟在了岸邊。
潭水冰冷,她濕透的身軀無法控制地瑟瑟發抖。
她的鞋子丟了一只,頭發濕透糾結在面容上,緊裹在她身上的衫子將她的身軀勾勒得曲線畢露,在黯淡月華下更顯朦朧妙曼。
朔方軍雖然軍紀嚴整,但旁邊士兵的目光還是都不由自主掃向她。臨淮王皺了皺眉,解下大氅丟在她的身上。
千燈顫抖著,不聲不響裹緊了他的大氅,將自己身軀遮住。
尤帶他體溫的衣物擋住了夜風,驅散了她身上寒意,停止了她的戰栗。
身后眾人上前,千燈回頭看向崔扶風,啞聲問:“崔郎君……沒事吧?”
“算他命大,死不了。”臨淮王冷冷道,走到崔扶風面前,見他傷口被包扎好后,意識也逐漸清醒過來了,便毫不留情問,“斥候轉交響箭時,說過緊要關頭可用以傳訊。如今朔方軍夤夜來救,你和她兩人,誰算緊要?”
這冰冷問話,讓千燈只覺全身寒透,如同還沉在寒潭中般。
將朔方軍與太子的聯絡令信用在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女子身上,崔扶風必定要受軍法國律責罰,甚至徹底斷送他的仕途。
她轉頭看去,被抬上縛輦的崔扶風勉強撐著身子,低低道:“是我擅自逾越,甘愿領罰。”
臨淮王沒理會他,只示意手下士卒立即整肅,準備歸營。
見他就要上馬離去,千燈也顧不得什么,沖過去阻攔他的馬匹。
朔方軍立即將她攔住,不讓她接近。
千燈沖著他的背影急道:“王爺,還有兩名東宮侍衛和一個我家奴仆,剛剛被亂軍殺傷了,求王爺施以援手,遣人救助他們!”
密林幽暗,他勒馬回首,居高臨下看著她,依稀天光從他的肩后逆照,只勾勒出他冷硬的輪廓,與聲音一般冰冷:“你是何人,東宮侍衛為何與你在一起?太子身在何處?”
“太子殿下在我家田莊,安然無恙。”千燈說著,遲疑了一下,才又回答道,“我是……零陵縣主,白千燈。”
白千燈。
這個名字從記憶中翻出來,臨淮王的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日宮變之時,曾在他懷中瑟縮如幼獸的女孩。
那日照徹宮闈的百千燈火,在他的記憶中未曾徹底淡去。
而當時那條小小身軀,如今已是少女模樣。她用他的大氅裹緊了身子,暗夜中看不分明,只如一棵背陰處的花樹,顏色難辨卻擁有清絕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