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我倒和姨母看法不一樣。”千燈夾兩箸燕菜隨便吃著,“時郎君勤奮上進,父母雖然去世得早,但他十來歲便撐起整個家,奉養(yǎng)全家老幼,四個弟妹都乖巧懂事,有他這個哥哥言傳身教,教養(yǎng)得比其他孩子都好。這樣的人品心性,尋常郎君比不上。”
“姨母看你也是想得簡單了,將來誰若嫁給他,等于要幫襯他一大家子,我看煩心事定然不少。”定襄夫人悻悻道,“可你若嫁入楊家,便是養(yǎng)尊處優(yōu),哪需要打理這些……”
“姨母,我娘臨終前,給我指定過夫婿。”千燈垂下眼,平靜飲了一口湯,“當時朝廷指定的諸位郎君在外堂,我娘指著他們中間的一位,替我定過了——雖然事起倉促,她指的究竟是誰,我尚未得知,但表哥絕不在其中。”
“那……那你們小時候,你娘也曾說過,你與槐江合適的,將來可親上加親。”定襄夫人不肯放過她,固執(zhí)道,“燈燈,姨母是過來人,掏心掏肺跟你說句話。男人其實都差不多,你表哥或許不成器,但男人嘛,年輕時浮浪幾年,等有了家室,不就穩(wěn)重起來了?”
千燈正不知如何回答,卻覺手上一緊,定襄夫人握住了她的手。
“燈燈,姨母是真心實意為你打算。我看你那些夫婿人選,與你畢竟相處時日尚短,哪像你表哥,自家人知根知底,無須擔憂。與其讓你后院這群男人爭風吃醋惹人恥笑,還不如讓姨母給你吃顆定心丸。等你嫁進來,姨母定會事事站在你這邊,替你管束好槐江,只要姨母在一天,絕不會讓你不稱心!”
她賣完舊情又賣慘,甚至賭咒發(fā)誓上了,千燈哪有不懂的。
姨母如今是鐵了心打她主意,送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上仕途,也幫她管束壓制逆子,求一個后半生順遂牢靠。
第十七章九樹銀花
她的手并不溫暖,甚至箍得千燈有些疼痛。她冷淡地抽回手:“我再想想吧。姨母進京后,去看過葭沚表姐了嗎?她這胎懷得不易,可我重孝在身,無法經(jīng)常去探望……”
“如今你與槐江才是正經(jīng)大事,她那邊不急。”定襄夫人顯然沒空管女兒,“燈燈,你表哥才是我楊家男丁,只有他能撐起我楊家門庭,是姨母唯一的指望了!”
千燈默然一哂:“哦,這樣。”
定襄夫人這才想到王府中只得千燈一個了,頓時有些訕訕,嘆了一口氣,惋惜道:“說來說去,還是當初你娘懷著頭胎的時候,不該辛勞奔波。唉,若不是前頭那個男娃沒了,你們王府何至于此?”
看她這番作派,千燈心下微冷,也沒有了敘話的興致:“那時我爹重傷垂危,我娘奔赴前方照顧,因此小產(chǎn)也是無奈。如今都過去這么久了,我娘自己該也淡忘了……”
“自己肚子里一天天長大的孩子,卻忽然沒了,這能過去嗎?能淡忘嗎?”定襄夫人的聲音陡然尖厲起來,盯著她狠狠呵斥道,“你還沒嫁人,未曾懷胎產(chǎn)子過,你懂什么!”
千燈扯了扯嘴角,她這個姨母,自己一輩子也沒養(yǎng)出過孩子,訓起別人來倒挺在行。
見她表情冷凝,定襄夫人又放軟了語調(diào),一副推心置腹模樣:“姨母只是惋惜,那可是個男胎,一個家哪能沒個男人撐著呢,咱們女人連給長輩發(fā)喪的資格都沒有。你看我膝下,還好有槐江這個兒子,若沒有他,我在楊家只有被族人吃了絕戶的份,是不是?”
所以,你是準備帶著這個兒子來吃我這個絕戶嗎?
“多謝姨母提點,我知道了。”話不投機半句多,千燈向旁邊侍立的玳瑁使了個眼色。
玳瑁會意,假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正要找個借口幫縣主開溜,門口人影一晃,只見楊槐江頂著那張血痕宛然的臉,笑嘻嘻地進來了。
“喲,表妹也在啊,正好,原本我還想托母親把東西送交給你呢。”他將手中一個首飾匣子遞到千燈面前,說道,“昨夜我左思右想,前番對表妹實在是冒犯了,因此特地尋了薄禮奉上。還望表妹不計前嫌,接受表哥這一番心意!”
千燈瞄著他臉上的涎笑,心知肯定有問題,但他將她堵在定襄夫人身邊,又把首飾匣子打開,硬頂?shù)剿媲埃惯B躲避的余地都沒有。
被迫無奈之下,她唯有垂下眼,看了一看匣子內(nèi)的東西。
匣子內(nèi)襯著深紅色絲緞,上面擺放著一套銀首飾,制成九棵花樹模樣,銀色花朵簇擁成束,鑲嵌著珍珠,精細雕琢,十分華美。
她一眼便覺得這首飾熟悉,再一想,這種花樹正是宮花樣式,與太子送給她的九樹金花差不多。
只不過民間不敢逾制,因此用的是銀質(zhì),但這種精細程度,加上鑲嵌的渾圓珍珠,也是相當貴重了。
旁邊定襄夫人看了一眼,會心贊賞道:“這套首飾可真漂亮!縣主正在喪期,銀花不顯奢華,槐江這個禮啊,選得用心。”
千燈抬起眼,笑了笑道:“多謝表哥費心了,只不過男女授受不親,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怎能收受男人的禮物,而且還是首飾呢?”
“哎,咱們是自家人,有什么關系呢?”定襄夫人略提衣袖,露出腕上一個金手鐲,說道:“你看,這還是你娘送我的呢,因著我閨名,她特特為我定制的。”